Chapter Three.

很多身份特殊的人都会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奢侈的烦恼”，比如亚瑟王子会担心自己莫名其妙被指婚给某国公主，莫佳娜公主会踌躇出席宴会要带哪个国家进贡给她的宝石……

由于工作原因，梅林接触的绝大部分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奢侈的烦恼”，实际上，他自己曾经也有一个，而且在他看来，他的烦恼比其他人的严峻得多。

但不知是福是祸，他终于暂时的从这个烦恼中解脱出来了。

但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不能用魔法意味着你不可能被发现你在用魔法，也同时意味着……你要手工处理亚瑟那个猪头吩咐的所有工作：洗衣服，刷靴子，收拾房间，换床单，烧洗澡水，做饭，清理铠甲，保养武器，伺候尊贵的马殿下，打猎的时候做亚瑟的跟班，替亚瑟圆谎……以及时刻保持理智，保证自己不会扑上去掐死那个混蛋。

梅林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好了——至少自从他失去魔法以来，除了他那比少的可怜还更可怜的睡觉时间之外，他的手就没停下来过。更值得一提的是，盖乌斯念他失去了魔法，还免去了他作为盖乌斯学徒的所有工作。现在他是个全职的男仆了，可是他还是做不完他的工作。

为什么不能在没换过的床单上凑合一晚！两天盖同一床被子又不会死！

梅林抱怨着，手里拎着亚瑟的头盔，正在做精细的清理，脚上也不闲着——他把抹布绑在脱了鞋的脚上，一边擦头盔一边来回挪动用脚擦着地板。为了图方便他还把裤腿挽起来了，这样在浸湿抹布的时候他甚至不用停下手上的活计，只要跳到水桶里就行了。

但是即使如此，他在亚瑟回来之前就把工作做完的前景还是很堪忧——即使他一边泛着恶心清理马粪一边吃自己的早餐，也无望在午餐之前打磨完亚瑟的剑。

更让他觉得愤怒的是，亚瑟这个傻大头觉得骑士们连日训练非常辛苦，于是决定下午出去打猎轻松一番。

他为什么没看见他很辛苦！比起那帮把拿着剑互砍当乐子的傻瓜，梅林觉得明显是自己比较辛苦。而他们得到了一下午的放松——即使他和莫佳娜一样，依旧不明白猎杀小动物算什么放松——而他却要带着弓箭，背着他们的战利品在森林里穿梭，弄得自己肌肉酸痛不说，还要负责清理亚瑟嘉年华后衣服上留下的血污，以及保养亚瑟用来取乐子的武器。

他不由得羡慕起格温，比起亚瑟，莫佳娜是一个太好伺候的主人，至少她不会在森林里杀一下午小动物，给格温留下一条下摆破烂沾满泥污的裙子，和一大堆需要重新打磨的武器。

“你知道一国王子处理完国家大事，回到他的寝室，想要看见什么吗？”

亚瑟推门进来，抱臂看着一只脚还伸在水桶里的梅林。

“……他努力工作的男仆嘛？”梅林耸肩，他依旧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他觉得他没有理由去搭理亚瑟的挑衅，他又没偷懒，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努力工作。

“反正不是没擦完的铠甲，还没开始打磨的佩剑和擦了一半的地。”亚瑟不理会梅林，径直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上去：“我工作很辛苦，梅林，我有很多事物要处理。精力集中的思考了一上午之后，我需要一个舒适的环境来放松自己，而不是躺在没铺整齐的床上听你在旁边擦地。”

“抱歉，殿下。”梅林连还嘴的力量都没有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弄干净这该死的地和铠甲，给亚瑟做饭的同时把剑磨完，这样在亚瑟吃饭的时候，他还有可能抱着水壶倚在墙上休息一会。

他太需要休息了，昨天亚瑟的房间里进了一只耗子，在除鼠的过程中他耗费了太多时间，积攒了不少工作，那只老鼠还好死不死的咬烂了亚瑟的几件衣服和靴子，这让他不得不把工作带回房间里连夜做完，他几乎没怎么睡。

“别给我打哈哈，梅林。”亚瑟很烦躁，“我知道你这几天很不对劲，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就现在说，趁我还有心情。”

他当然能感觉到梅林的不对劲——梅林这几天的工作状态，任谁都不能说他在偷懒，但是进度却慢得可怕，他感觉这个瘦削的男孩似乎只要一停下手里的工作，随便找处墙，靠着就能睡着。

上次梅林晕倒之后，亚瑟的确是听盖乌斯的话，让梅林休整精神，直到他完全恢复健康才让他继续回来工作的，可没几天他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他看起来状态比晕倒的那天还差。

“额……”梅林迟疑了一下：“我想睡觉。”

“我看出来了。”亚瑟叹了口气，尽管他想问明白的是为什么梅林比以前还要努力工作，出来的成果却比从前还差，但是看梅林下一秒似乎就要站着睡着的状态，他还是没忍心逼问他，“今天下午你不用跟着我去打猎了，明天早上我希望能看到你精精神神的出现在我房间——你现在随时能把我的铠甲弄掉在地上砸出个窝。”

“哦！”梅林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那我还用给你准备午饭吗？”

亚瑟不耐烦地挥手：“别弄了，地也别擦了，回去吧。”

梅林飞快的把铠甲摆回原位，赤着脚拎着水桶和抹布出了房间，没一会儿，亚瑟就听见有人敲门。

“请进。”

“是我，殿下。”进来的是格温，“梅林叫我暂时顶替他的工作，他的状态看起来似乎非常不好。”

“除非你觉得用刷鞋的刷子刷我要带的头盔内侧，而且还没发现自己拿错了刷子是好状态。”亚瑟叹气，“你知道梅林出了什么事吗？”

“不，殿下。”格温顺从的做起梅林未完成的工作——擦地，并回答着亚瑟的问题：“他这几天忙得几乎抽不出时间来和我们说话，每次在走廊上见到他，他总是一遍走路一边手不停下，甚至抽不出时间跟我们打招呼。”

“你不觉得奇怪吗？同样地工作，他以前甚至还能抽出时间去酒馆。”

“很奇怪，殿下。”格温回答道，“莫佳娜小姐以为梅林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你在惩罚他呢，还说如果你再欺负梅林，她就要你好看。”

“我没有！”亚瑟申辩道，“我甚至推迟了我的午餐，而且我已经吃了好几天没太做熟的饭了！”

“盖乌斯也要我去帮他忙，因为梅林不得不停止盖乌斯那边的工作了。”

“这太奇怪了，”亚瑟说，“梅林一天到晚都在做男仆的工作，专心致志，甚至比从前还要努力百倍，却还没做完……”

梅林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亚瑟想，虽然他不能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定和梅林的秘密有关。

每当再一次意识到梅林存在一个他不知道的秘密的时候，亚瑟都会表现得异常急躁。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挡在梅林和他之间，梅林可以穿过那东西过来，但是他却无法过去。

这让他感觉到自己很无力，至少对梅林的事情很无力。

无论是他无比荣耀的时候，还是身处险境的时候，梅林都会在他身后，提供给他他最需要的帮助，但如果有一天梅林身处险境，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做到像梅林一样。

他甚至不知道梅林需要什么。

这让他一天比一天明白，梅林和他直接最深层，最本质的关系——他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知道，这种关系是单向的，是梅林对他的，如果有一天梅林想停止这种关系，他随时可以，而亚瑟——一国王子——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种关系的结束。

亚瑟不喜欢被动，也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因为他对此毫无办法。

那个该死的秘密！

为什么梅林宁愿自己被折腾成这样，连觉都睡不好饭都吃不好，也不愿意和他分担这个秘密！

亚瑟想着梅林的事情，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没有夸大其词，一早上的工作真的让他很累了，他甚至来不及感觉到饿，睡意就侵袭了他的大脑。

他连什么时候格温离开他的房间都没意识到。

 

“亚瑟·彭德拉根，你最好给我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亚瑟是被一双纤细的手拍醒的。手的主人——莫佳娜——丝毫没有想要手下留情的意思，见亚瑟睁开眼，她又抬手拍了亚瑟一下：“把梅林欺负成这样就算了，毕竟他是你的男仆，我还指望你能悠着点不要这么幼稚，现在把梅林累倒了，你又来压榨我的女仆是怎么回事？”

“什么？”亚瑟显然还没明白当前的状况：“梅林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梅林怎么了？”莫佳娜细眉竖立，淡色的眸子里抑制不住的冒出火气：“你才是那个应该知道梅林怎么了的人！你把他累的不能工作，又叫我的女仆接替他受你劳役？亚瑟·彭德拉根，你脑子里进浆糊了？”

“我也希望我是那个知道梅林怎么了的人！”亚瑟从床上弹起来，撂一把遮住眼睛的刘海：“他什么也没对我说！我还觉得奇怪呢！”

“你的确应该觉得奇怪！”莫佳娜冷笑，“一个和你朝夕相伴的人，你连他怎么了都不知道，你真是个伟大的王子！”

亚瑟气的说不出话来，莫佳娜的话正戳他的痛处。

他一点也不了解梅林，那种该死的单向关系不给他一点了解梅林的机会，而梅林，该死的梅林总是一遇到核心问题就随便应付几句趁机溜掉，他有什么办法！

“好吧，”莫佳娜见亚瑟不说话，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首先先告诉我，为什么欺负梅林。”

“我没有欺负梅林！”

“那为什么梅林最近忙成这样？你都不给他休息的时间！”

“我没有给他增加工作！而且我吃了好几天半声不熟的饭了！”

“那他为什么会每天忙着工作没时间闲下来？”

“我还想问呢！”亚瑟不耐烦的扯扯衣领，“格温又怎么了？”

“哦，”莫佳娜顿了顿，缓缓叙述起来，“就刚才，梅林来敲我的门，要格温去帮他擦你房间的地板，我觉得他状态不太好，就同意格温去了，让他快回去睡一觉。格温帮你擦了地板，擦了你的铠甲磨了你的剑，准备好你的午饭。”莫佳娜手一指桌子，“午饭在那儿。然后她去厨房取了我的午饭送到我的房间。”

莫佳娜叹了口气，直视亚瑟的双眼，她看起来非常不满：“她看见梅林睡着了，亚瑟。就在和格温说完话之后，梅林倚着我房门的门框睡着了。”

“什么？”

“他连回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地坐下就睡着了。”

“他现在在哪？”亚瑟英俊的面庞不由得拧出担心的眉形。

“在我房间，我和格温把他到我床上了，让他多睡一会。”莫佳娜回答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梅林不可能做他以前做完绰绰有余的工作做到随便找个墙角就能睡着。”

“我也不知道，”亚瑟说，“太奇怪了，他并不是身体变得不好了不是吗？他并不是擦完地就脸色发白，或者是端盆水就累到晕倒，就是忙了很长时间所以困得不行，任何人工作这么久都会累得不行的。”

“问题是，是什么让他工作这么久的？”莫佳娜也感到很奇怪：“他没有偷懒，做活也没有变慢，工作也没有变多，而他却累倒了？”

“这明显不可能。”亚瑟摇头，他想不出能解释这一切的方法。

“不，”莫佳娜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是可能的，亚瑟。”

“你想到什么了？”

“魔法！”莫佳娜说：“他被施了魔法！一定是这样。”

亚瑟皱眉：“可是他没有变的容易疲劳或者怎样不是吗？而且谁会对他下咒，他只是个梅林，连只兔子都杀不了。”

“如果，”莫佳娜分析道：“我是说把‘梅林被施了魔法’当成基本条件，那事情就好解释多了。如果梅林被施了魔法，这种魔法没有让他变得容易疲累，而他却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你能想到这种魔法有什么效果吗？”

“嗯……”亚瑟沉思：“他把同一件事做了三四遍，但他自己不知道？”

“有可能，”莫佳娜点头，“这就可以解释他的成果还是那么多，他却更累了，花的时间也更久。但是这有什么意义？他的确是王子的男仆，但是把他累倒了，能接替他工作的人多的是，王宫里可不缺仆人，你可以随时让他休息找其他人帮他工作。”

“也对，那你觉得呢？”

通常这个时候，莫佳娜会得意与亚瑟求助了她这个事实，进而以此为依据蔑视亚瑟的智商，但是今天她似乎并没有这个心情。

“他的确每天都在忙，但是如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都忙了什么呢？”

“你是说，那个对梅林下咒的法师，他控制梅林去做了一些梅林不知道他自己做了的事情，同时梅林还要完成他的工作，所以才累到的？”

“没错，”莫佳娜说，“而且恐怕梅林会什么也不记得，只会觉得很累。”

亚瑟叹气，掐住自己的眉心，这帮巫师还真是闲不下来，非要作出点事情来。

“但这都是我们的猜想，根本没法证实。”莫佳娜说：“要不是梅林累成这样，我们大可以让他继续工作，然后我们默默监视他。”

“别说什么继续工作了，”亚瑟说：“他这几天哪儿也别想去，就给我好好呆在他的屋子里，直到这件事情查清吧。”

“怎么查？梅林又没有印象。”

查案的事情，亚瑟可比莫佳娜在行。

“如果梅林真的做了法师让他做的事情，而自己没有印象，那在他的记忆里，这几天的记忆应该是断断续续的，他醒了之后我们问问他就是了。然后我们可以就他不记得的这段时间来查，这段时间里谁看见了梅林，他干了什么，我们就都知道了。”

“哟，还可以啊亚瑟，你也不是那么笨。”莫佳娜笑道，“只是一般的笨。”

“闭嘴！”

“可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他的记忆是连续的怎么办？”

亚瑟缄默。

如果不是这样，那他真的想不出任何方法，去解释梅林身上发生的这件诡异的事情了。

“总之，”莫佳娜起身，准备回房间看看梅林：“我们也只能期待是梅林自己忙昏了头，把工作重复了好多遍吧。”

“我也希望。”

亚瑟可不希望巫师之类的人再搅进他的生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