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even

梅林是被窗外呼啸的风声吵醒的。

该死，他躺在床上磨叽了一会，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一瞬间被寒气包裹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开始穿鞋，准备为亚瑟关窗户。

天知道他有多郁闷！这些天被没有魔法的事情折腾着，再加上工作繁多，他本来就休息不好。难得邻国王子公主自带仆人，没有要他去帮忙；公主年龄太小，使得乌瑟彻底打消了结这门亲家的意思；莫嘉娜似乎和邻国王子颇为不投缘，最近甚至成天和亚瑟在一起。梅林需要忙的事情一下减少了不少，好不容易可以睡个好觉，该死的老天居然给下雨！

没错，梅林以为起码要闹一个星期的“决裂”，不到一个小时，两个人就重归于好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和莫嘉娜赌气的亚瑟可是非常不好伺候的主子，而莫嘉娜一生气就会把梅林视为亚瑟的“走狗”，是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的。

梅林可不关心这对名义上的姐弟是怎么和好如初的，他只想赶快给亚瑟关好窗户，然后回到他那温暖的被窝。

梅林轻手轻脚的推开亚瑟的房门，房间的主人似乎睡得不太好，半裸着上身缩成一团，而被子早就被踢到床尾的某个角落。

这样都不醒。

梅林小心翼翼的关上窗子，转身拿起被子打算替亚瑟盖上。

“谁！”亚瑟警觉的坐起来，反射性的摸向床头藏好的武器。

“……你说呢？”梅林见他醒了，也无心给他盖被子，刚要把被子往亚瑟那边推一推直接回去睡觉，就见亚瑟做出了梅林意想不到的动作——亚瑟就像看到了什么怪物，用防备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梅林。

他飞一般的抢过梅林手里的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像这样就能挡住外界的一切伤害似的。

然后，一坨被子里露出一对幽蓝的眼睛，透露出来的目光依旧是充满戒备的。

什么毛病？梅林纳闷，又犯傻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来我房间干嘛！”亚瑟的声音通过被子传出来，显得闷闷的，他还以防气势不够，虚张声势一般的在后面加了一个“快说！”。

梅林觉得亚瑟可能是没睡醒：“我来给你关窗户，外面下雨了。”

“哦。”亚瑟接道，“那你快走吧。”

梅林一头雾水：“是，殿下。”

他不知道亚瑟这是犯什么病，晚饭的时候亚瑟就神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受了（十有八九是莫嘉娜施与的）什么刺激。

但是他不想卷入亚瑟的神经病里，以防误伤，他只能以一副很尊敬的口气回答他，然后转身准备退出去。

“梅林。”身后传来亚瑟的声音，梅林一回头，果然，亚瑟丝毫没有从被子里出来的意思，“你老实告诉我，我不怪你。”

“什么？”梅林愣了一下，立刻警觉了起来。

魔法。

虽然他最近已经完全没有用过魔法了，但是对于魔法被亚瑟发现的担心可是一天也没有消失过，顶多是不再怕乌瑟把他拉出去砍了而已。

“……”亚瑟眨着他那双皓月一般的眼睛，在闪电的映照下就像一块石头里嵌了一对蓝宝石：“你不是每天晚上都趁我睡觉来我房间吧？”

“什么？”梅林哭笑不得，我有病啊不睡觉跑到你房间来看你蹬被子！

“就是……那个……呃……”亚瑟大概是捂热了，从被子里伸出乱糟糟的金发，身体却裹得依然严实，“如果你能稍微、稍微克制一点点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梅林彻底懵了，什么情况？什么意思？

“啊，哦，嗯。”梅林含糊的答应着，接着又问，“我可以走了吗，殿下？”

亚瑟在被窝里狂点头，伴着震天的雷鸣，他什么也没有说。

 

好吧，要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还是要把时间倒回到晚宴。

特丽雅公主很喜欢缠着格温，自从他们来了卡梅洛特，就经常能看见特丽雅趴在格温的背上，双手拽着格温的卷发。弗雷迪王子则颇受莫嘉娜冷遇，只得频频和乌瑟说话。

“可怜的姑娘，”莫嘉娜叹了口气，瞟了一眼梅林——正在为弗雷迪斟酒的梅林似乎也用同情的目光频频看向格温——转头对亚瑟小声说：“她一定是整座城堡脾气最好的仆人了。”

亚瑟耸肩，他不知道格温是不是城堡里脾气最好的仆人，但他知道梅林一定是城堡里脾气最不好的仆人。

晚宴前他自己选了一件外套，梅林居然说他穿起来像鹌鹑！

有我这么帅的鹌鹑吗！亚瑟捏紧叉子瞪了梅林一眼。

梅林耸耸肩，继续工作了。对于别的仆人来说，被王子瞪一眼可以说胆子都要吓破了，可是对梅林来说，瞪一眼算什么，你们没试过穿着一身重到要把人压垮的铠甲被亚瑟按在地上胖揍，这才是实打实的被压迫。

当然，再怎么被压迫，也好过现在的格温。

可怜的姑娘跪在地上，艰难的维持着自己的姿势，让特丽雅公主能够骑在她肩膀上吃饭。这位小公主天生刁钻，非常喜欢欺负格温，但由于年龄实在太小，连莫嘉娜都不好意思上去教训两句——看起来像欺负人。

“等到他们走了，你可以好好奖赏她。”亚瑟虽然不好说什么，但看着此等人间惨状吃饭，心里也总是不太好过的。

“她心太好了，我早就说过她会因此受到欺负的。”莫嘉娜说，“喜欢欺负人的人总是能顺利的找到最适合自己欺负的对象，对不对，亚瑟？”

“对，就像你找到我。”亚瑟表示十分同意。

“什么？”莫嘉娜横了他一眼，“不！我是说梅林！是你找到梅林——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我什么时候欺负梅林了？”亚瑟转换话题，他不想谈及他悲惨的童年。

在他第一次见到莫嘉娜的时候，他以为他见到了画里面的天使——精致的五官透露着说不出的忧郁，浅金色的双眸永远半含着泪水，还有那卷曲松软的黑色长发，配上庄严肃穆的黑色孝服——这个看起来似乎比自己高一些，却要瘦弱很多的，似乎什么时候长出天使的白翼也不奇怪的女孩，亚瑟看到她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发誓要守护她一辈子。

然后不出一个星期他就想抽死他自己了。

保护她一辈子？还是先想想怎么从她手里保护自己一辈子吧！

“一直。”莫嘉娜说，带着亚瑟熟悉的戏谑的微笑，“哦，可怜的梅林，摊上你这样骄纵跋扈的家伙，真的是够苦命的。”

“骄纵跋扈，你在说你自己吗？”亚瑟回敬道。英武，善良，勇敢……这样的词才比较像形容他的词嘛！

“我对其他人可一直是很好的，亚瑟，”莫嘉娜说，她满意的抿了一口酒：“我的刻薄可一直针对——”

“我，我懂。”亚瑟叹气，“我们能回到格温的话题上吗？”他不想面对自己悲惨的人生。

“哦，对。”莫嘉娜说，“但不是格温，亚瑟。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梅林十分幸福。”

“考虑到他成为了我的仆人，我对你的话表示赞同。”

莫嘉娜嗤之以鼻：“我是说他爱的人，亚瑟，他有一个值得被爱的暗恋对象。那个人正直，纯洁，温柔而细心，他们会成为很好的一对。”

正直？纯洁？温柔而细心？你在逗我吧？亚瑟心想，有这么夸自己的吗？

“……是……吗？”亚瑟表示怀疑。

“当然是！我每天都和那个人朝夕相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有多么般配！”莫嘉娜说，“作为一个伴侣，那个人甚至勇敢又坚强，富有同情心，我十分理解梅林为什么喜欢那个人。”

等等，朝夕相处？

亚瑟愣了一下，莫嘉娜不是在说她自己吗？

梅林一直以来喜欢的人不是莫嘉娜，而是另有其人？

“哦，嗯，”亚瑟决定多套出点话来，“那你觉得那个人喜欢梅林吗？”

“天哪，当然。”莫嘉娜回答道，“那人几乎无时无刻不想着梅林，话题几乎总是绕着梅林转。”

“哦，挺好，不错。”正直，纯洁，温柔，细心，坚强，勇敢，有同情心，和莫嘉娜朝夕相处，无时无刻不想着梅林，话题几乎总是绕着梅林转……

会是谁呢？

这个人一定也是他朝夕相处的，没理由莫嘉娜认识他却不……等等！

正直，纯洁，温柔，细心，坚强，勇敢，有同情心，和莫嘉娜朝夕相处，而且每天都围着梅林转的人，不就是亚瑟他自己吗？

“什么？”亚瑟从座位上弹起来，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盯着莫嘉娜：“什么？”

“……”莫嘉娜皱眉，不就是梅林喜欢格温吗，有什么好激动的。

“亚瑟，怎么了？”乌瑟问道。

一国王子在晚宴上大惊失色，这可不是经常发生在卡梅洛特的事情。

“……没什么，抱歉，父王。”亚瑟微微鞠躬，有些尴尬的坐下。

他反射性的抬头看了看梅林——梅林一边掩饰着自己的笑意，一边用古怪而同情的眼神望向他。

说起来……梅林到底为什么留在卡梅洛特，亚瑟一直没有想明白。

他本来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工作，介于他对皇家男仆这个身份并不看重，在一开始两个人互相讨厌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就亚瑟的挤兑和排斥顺势甩手不干，可他没有。而他的工作范畴，有很多都超出了一个男仆的职责范围，比如陪亚瑟出生入死，为亚瑟喝毒酒，在亚瑟被魔法蛊惑的时候冒着被关进大牢的风险也要让他清醒过来……

他把一个本该只照顾亚瑟生活起居的工作做成了几乎全卡梅洛特最容易丢命的工作，还乐此不疲。

他是一个忠实的伙伴，一个真诚的朋友，但他的忠诚来得太莫名其妙了——亚瑟想不通他到底为了什么要忠于一个相识的并不太美好的王子。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亚瑟看着梅林在乌瑟身后偷偷对他挤眼，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面前的那盆水果里。

太尴尬了！

他甚至还在梅林面前赤身裸体！还双腿张开让梅林给他穿裤子！

天哪，亚瑟举起杯子，希望杯子能遮住他尴尬的表情——事实上起了反效果，梅林见他举起杯子，以为亚瑟是在招呼他添酒。

晚宴是在莫嘉娜的惊叫，乌瑟的怒斥以及亚瑟的连声道歉里结束的——亚瑟把酒泼了莫嘉娜一裙子。

 

“亚瑟·彭德拉根！”莫嘉娜恼怒的指责道：“你是不是有病！”

“我很抱歉好吗！”亚瑟脾气也不小：“我看见梅林走过来吓了一跳！”

“梅林每天都在你眼前走来走去！”莫嘉娜说：“如果你还没习惯，那你就闭上眼！”

“那是在今天之前！”亚瑟说：“我都不知道我在这里跟你比谁的嗓门更大有什么意义！”

“哦，也就是说梅林是一个为了爱可以隐忍的待在你身边的男人，你受不了了？”莫嘉娜说：“我现在知道梅林为什么要隐藏他的秘密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正常！我很感激我自己没有早点告诉你，不然你还不知道要毁掉我多少条裙子！”

“你认真的？这只事关你的裙子？我没见过像你这么自私的人，你知道这种事情，居然还瞒着我，你要知道他是我的男仆！每天和我朝夕相处的男仆！”亚瑟觉得莫嘉娜简直是恶魔——她瞒着梅林喜欢他这件事情一定就是为了看戏，而他这个傻瓜，竟然以为梅林喜欢的是她！

“那又怎么样？”莫嘉娜觉得自己没法和亚瑟交谈了：“你是觉得男仆就不配拥有美好的爱情？又或者是你自己的感情才叫感情别人的都不叫？你只是在嫉妒他拥有你没有的东西！”

她觉得亚瑟简直自满至极，只是男仆有喜欢的人就发这么大脾气，她果然没有看错，亚瑟只不过是个虚伪至极的伪善者，他根本不懂得喜欢一个人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他应该喜欢一个……不那么朝夕相处的人！”这感觉太奇怪了，亚瑟甚至都不敢回想他和梅林单独度过的每一个瞬间，“你不觉得太靠近了不是什么好事吗？”

“喔，哼，”莫嘉娜冷笑道，“我只觉得和你太靠近了不是什么好事。是什么样的王子甚至不允许自己的仆人有爱！”

不等亚瑟说什么，她就把亚瑟往门外推。关上门的前一秒，她还撂下一句“亚瑟·彭德拉根，你真该反省一下你自己，我甚至开始同情梅林了。”

门被甩上的巨响回荡在走廊，亚瑟反射性的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现在一个每天为王子宽衣解带的男仆实际上对王子怀有怎么想都不太伦理的感情是一件非常令人同情的事情，而他只是对此表示的有点惊讶，以及觉得自己知道的有点晚，就成了罪大恶极的人渣了是吗？

这世道怎么了？

 

梅林第二天端着早餐推开亚瑟房门的时候，平时一直赖床的亚瑟却早就坐起身来了，还自己穿好了上衣。

梅林快要感动哭了！这是在他知道亚瑟可以自己吃饭之后的第二个好消息——他居然还会自己穿上衣！

虽然衣领的绳子系的乱七八糟，但梅林已经很满意了——如果亚瑟再知道从哪儿拿的东西放回哪儿去，知道垃圾应该丢到指定的地方，那他甚至可以被称为一个很棒的主人。

“你是准备勒死你自己吗？”梅林放下早餐，嗤笑着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准备给亚瑟系好绳子。

“我自己来！”亚瑟却像被火烫到一般推开他的手，手忙脚乱的解开绳子准备重系。

梅林倚着窗台看了一会，觉得不能放任亚瑟发神经了——他脖子都快被磨红了，于是决定再次伸出援手：“还是我来吧，衣服要被你拽坏了。”

亚瑟纠结了一会，认命的放开双手，把脸瞥到一边。

梅林很快系好了结，顺手拿起准备好的裤子。

“你要干什么！”亚瑟惊恐的看着那条裤子，然后死命按住包裹着自己双腿的被子，大有梅林敢掀就和他拼命的意思。

“……你脑子坏啦？”梅林不耐烦了，把裤子扔到一边，准备上手掀。

“你才脑子坏了！”亚瑟这时候也不忘反击：“放手！我自己来！”

梅林耸肩，放开被子，双手抱臂倚回窗台，他巴不得亚瑟连房间都要自己打扫呢！

亚瑟不动。

梅林也不动。

“……”

他为什么一直在窗台边上看着我。亚瑟想，得想办法战略性的转移他的注意力。

“……”

说好的自己穿裤子呢，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是不会穿吗？梅林想，他不自在的挪了挪，等着亚瑟有下一步动作。

“老鼠！”亚瑟喊道。

“在哪！”梅林反射性的伸手掀了亚瑟的被子，“被子里吗？”

他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一只老鼠在王子的被窝里，而他居然没有及时把它除掉！

“……”亚瑟措不及防的失去了掩体，还没缓过神来双脚就被梅林抬起来了。

“没有啊？”此人还念念有词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下，伸手扒了扒他身后的枕头，然后严肃的问他：“在哪？”

“……”没有什么比现状更让亚瑟屈辱了，他恨不得立刻从窗户里跳下去，摔死在一堆泥巴里也比这好：“出去！”

“啊？”

“给我出去！”亚瑟暴怒，抄起枕头就往梅林身上砸：“出去！现在！出去！”

“哦……”梅林被砸的莫名其妙，一脸诧异的出去了。

他站在门外，开始倒数。

“5,4,3,2,1……差不多了吧？”

“……你还是进来吧……”门里传出亚瑟疲累而无可奈何的声音。

梅林顺从的进去了——他就知道亚瑟不知道怎么穿裤子。

然后亚瑟狼吞虎咽的吃，或者说是塞完了早饭，然后急急忙忙的出门了，留下摸不着头脑的梅林。

梅林一个头两个大——一个没有魔法的自己，和一个脑子抽筋的亚瑟——如果再来一个要破坏卡梅洛特的邪恶大巫师，那可就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