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第二章
Chapter Two.
如果有什么人知道梅林的秘密，那么这个人十有八九是盖乌斯。
好吧，其实亚瑟也曾经猜测过梅林共享秘密的同伴是格温尼维尔或是莫佳娜，但是经过他的观察，格温尼维尔和梅林之间虽然关系要好，但梅林和格温之间并没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莫佳娜则反之，虽然和梅林时常奇异的心意相合，但两个人并没有多么亲昵。
所以亚瑟认定，那个和梅林同时享有那个秘密的人，是他亦师亦父的盖乌斯。
亚瑟能感觉到梅林房间里的氛围——除了他之外的其余两人对于某件事心知肚明，而他一无所知。
他当然知道梅林是值得信任的，甚至是值得以命相交的人，但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重要到他虚虚实实的打探，可梅林就是不松口。
趁梅林不在的时候，他做过一张列表，试着推理出梅林到底瞒了他什么，后来他所列出的可能全都被自己否决了。
- 梅林是乌瑟的私生子；
别逗了，他俩长得一点也不像，而且梅林每次见到父王都要吓死了，哪里有私生子的意思？
- 梅林暗恋莫佳娜；
这个倒是有可能，只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 梅林生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病；
任何一个生病的人不论什么病，做这么繁重……咳咳，不轻松的工作都会把身体拖垮的，而梅林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倾向。
- 梅林遇到了麻烦，不想让我们担心；
开玩笑，我是卡梅洛特的王子，除非他谋杀国王，否则什么麻烦不能靠我摆平？
- 梅林曾经犯过罪，不敢说出来；
……就他这个智商基本告别犯罪了。
- 梅林对卡梅洛特意图不轨；
……就他这个智商基本告别意图不轨了。
- 梅林会魔法；
……别闹。
列来列去亚瑟都没找到什么靠谱的说辞，他烦躁的盯着这张列表一会儿，然后狠狠的把它攥成团扔进了火堆。
算了，谁没点秘密啊。
亚瑟说服自己，这个秘密既然告诉了盖乌斯，那说明并不是梅林藏有什么丧心病狂的变态心理或者让人无法接受的阴暗过去。盖乌斯年岁顶上他两个了，为卡梅洛特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不至于和梅林一起胡闹。
况且既然盖乌斯知道了，说明梅林迟早也会多他坦白的。
他等着这一天。
亚瑟倒在床上，他有点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子盖在他的被子上，而他却在想第二天的阳光会不会覆盖月光投出他笨拙的小男仆的影子。
“我也不知道，”盖乌斯面露遗憾，梅林，这个他视如己出的少年正遭遇着人生中最大的痛苦，而他什么也做不到：“以我的学识，恐怕没法解答你的问题，也没法找回你的魔法。”
“连你都没有办法吗……”梅林愣愣的盯着自己的双手，“魔法不可能凭空消失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是巫师在从中作祟？”
“我觉得不像，”梅林说，“我生来就有魔法，如果是被巫术控制或是被施了魔法，我会有感觉，但现在就好像……我从来没有过魔法一样。”
这种感觉很不好描述，就好像身体里本来有一个器官，如果被谁挖走了，你会疼，会觉得空虚，但现在，梅林却感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长过那个器官，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我……”
看着盖乌斯困惑的表情，梅林解释道：“我很难说明白……大概就是，我砸了你的瓶子，你会很难受，但如果我砸了别人的，你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因为这个瓶子更根本不是你的。”
“你这么解释我更不明白了。”盖乌斯叹气。
“我有个猜想。”
“你说。”
“我生来有魔法，是因为我的命运是辅佐亚瑟成为‘永恒之王’，建立一个魔法与非魔法并存的国度。”
“没错。”
“如果说……”梅林深吸一口气，顿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如果说命运给错了人，本来可以辅佐亚瑟的那个人就不是我，让我生而拥有魔法只是一个错误……”
“梅林。”
“现在他找到了真正应该辅佐亚瑟的人，他找到了那个人，所以把我的魔法夺走了，还给了那个本该拥有魔法的人……”
“梅林！”盖乌斯语气很严肃，“你听着，在所有的可能性里，这个是最不可能的那个可能。”
“我们不能肯定我就是……”
“我问你，”盖乌斯说，“你怀疑过亚瑟不是命中注定的那个‘永恒之王’吗？”
梅林沉默了一会，说“一开始怀疑过……与其说怀疑，不如说我一开始觉得根本不可能是这个亚瑟。但是后来……”
“你认定了这个人，卡梅洛特的王子，亚瑟·彭德拉根，他就是你命中注定要辅佐的人，是吗？”
“他值得！”梅林激动地直起身子，“他值得拥有这种命运！除了他以外，没人能……”
“除了他以外，没人能成为‘永恒之王’，这是你的判断。”
“当然。”
“我也这么觉得，”盖乌斯说，“不光是关于‘永恒之王’，还有关于你是‘世上最伟大的巫师’这件事，我也非常笃定，就像你对亚瑟一样笃定。如果命运让你辅佐亚瑟，那么我的命运大概就是帮助你辅佐亚瑟，帮助你渡过难关。梅林，你带着你母亲的信投奔我的那一天，我就感觉到，我生命中真正应该做的事情，在这一秒开始发生了。对于你的命运，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哪怕一秒。配得上这个命运的不只是亚瑟一人，还有你，梅林。”
梅林沉默。
“你别丧气，我虽然无法说明你的状况，但我觉得，‘他’一定可以。”
“……你说基哈拉？”
“没错，基哈拉是上古魔法留下的智慧生物，他一定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也觉得，”梅林说，“但问题在于，迄今为止我们去见基哈拉都是用魔法调开看守，现在我没了魔法，我们怎么进去？”
盖乌斯递过梅林的外套：“你没有魔法了，但我有。穿上你的外套，跟我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巨龙的翅膀拍出阵阵强风，昭示着他笑得多么狂放。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横跨六个世纪！”基哈拉笑的后槽牙都呲出来了：“梅林，世上最伟大的巫师，没有魔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能再笑五百年！”
“别笑了，基哈拉。”梅林有点不太好意思，但是巨龙还称呼他为“世上最伟大的巫师”，他反而非常安心。
至少，他的命运没有被夺走。
至少，那个命中注定站在亚瑟身边的人还是他。
“让我再笑一会儿，就一会儿。”巨龙没法活动腮帮子，只能把头蹩到别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先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实话，”巨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也不清楚。我想不到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在命运依旧选择你的情况下，把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的魔法消除。”
“连你也不知道……”梅林有点失望，连基哈拉都不知道的话，这件事情的缘由恐怕就真的没有别人能知道了。
即使他还是命中注定辅佐亚瑟的那个人，没有了魔法，他还能帮亚瑟做什么？
没了魔法，他什么也不是。
“我是不知道，”巨龙说，“但只是‘现在不知道’。”
“什么意思？”盖乌斯开口问。
“毕竟我知道的只是梅林的魔法凭空消失了，就凭这句话就想让我找到缘由，也太看高我了。”巨龙说，“如果你告诉我魔法消失前后发生的事情，我还能帮你联想一下。”
梅林的眼神亮了起来：“真的吗？我想想。”
第二天亚瑟醒的时候，果然看到自己的被子上投着那个瘦长的身影。
影子的主人捧着他的衣服，连连打着哈欠。
“你的黑眼圈都要扩散到鼻子了。”亚瑟讽刺道，但梅林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用表情表示不满，这让亚瑟不由得有点担心。
“你确定你不会工作做到一半就晕倒吗？”亚瑟说，“没法好好工作就回去休息吧，抱你回去真的很麻烦。”
“哦，抱歉，殿下，”梅林勾出一个笑容，“我昨晚没睡好。”
亚瑟看着梅林，在他的印象里，梅林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疲惫，有些轻松，但更多的是担忧。
他觉得梅林好像没有秘密了，又好像有更多秘密了。
实际上他是没睡好，他一整晚都在想基哈拉的话。
“你是说你曾经想过‘如果没有魔法就好了’之类的事情？”
“呃……大概……也许……可能……想过那么一点点……”
“哦，”基哈拉说，“那就好解释了。你曾经想过‘如果没有魔法就好了’，不论是为了什么，它从你偶尔的抱怨变成了你真正的希望，而你生来就有魔法，所以你的魔法促成了你自己达成这个希望，就像你看到一杯坠落的水，能反射性的让它悬浮一样。你不希望水洒掉，所以魔法帮你停住了它，你不希望你自己有魔法，所以魔法帮你消除了它，就是这样。”
“魔法自己消除了自己？”
“没错，就像人可以自杀一样。”
“那怎么让它……活过来？”
“……自杀的人也想知道。”
“……”
“……”
“……”
“……梅林，你的魔法还存在的时候，你想用魔法消除魔法很容易，但你消除了你的魔法，却想用魔法恢复魔法就……”
“……”
“就像一个自杀的人没法在死后救活自己一样。”
“也就是说……”
“用魔法没办法找回魔法的，梅林。”
“不……”梅林脸上浮现出后悔的表情，眼里盛满了绝望，“那我要靠什么辅佐亚瑟，要靠什么完成我的命运，我现在失去了魔法，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还配得上这样的命运……”
巨龙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总是不喜欢听人把话说完。”
“也就是说，”梅林抬起脸来看着基哈拉，他的眼泪来不及擦，就这么滴在自己的围兜上，浸湿了一小片：“的确有办法……”
“我只是说用魔法不可能找回魔法，年轻的魔法师，你不妨回忆一下，是谁赐予你的魔法？”
“我生来就有魔法……”
“所以？”
“是命运让我拥有的魔法。”
“所以？”
“命运既然可以赐给我魔法，当然也可以还给我魔法！”
“或者说，是驱使命运的东西，一切的本源，命运只是它的附属。这一切的本源，它能把魔法还给你。”
梅林抹了一把脸，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那我要怎么找这个本源？”
“你不用找，”巨龙说，用他那一如既往的深沉腔调：“它自然会来。”
虽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命运，也相信魔法会回来，但梅林还是有些不安。毕竟命运、还有那个本源，这些东西都不是人能够通过寻找得到的。它究竟什么时候能来，梅林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他自能暗自祈祷在自己没有魔法的这段时间里，卡梅洛特也好，家乡也好，亚瑟也好，他所有在乎的人都不要出任何事。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盖乌斯问梅林：“你为什么想‘如果没有魔法就好了’这种事情？”
“很难解释。”梅林支支吾吾的掩盖道：“只是胡思乱想。”
“如果只是胡思乱想，魔法不会认真把自己消除。”盖乌斯说，“说实话，梅林。”
“好吧，”梅林不情愿的撇撇嘴，“嗯……就是……我觉得如果亚瑟知道了我有魔法，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你怕他杀了你？”盖乌斯问，“实际上，我觉得即使被他发现，他也不会……”
“不，”梅林说。
他当初说这句话的样子，很多年后当一切都结束了，盖乌斯还能时常想起来。
“我怕他露出那种失望的表情，盖乌斯，这世界上，我最怕的事情，就是亚瑟不再愿意相信我，甚至不再愿意听我说话。”
那是一种深切的悲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