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Four.

梅林十分确定亚瑟搞错了什么。

他当然没有被什么邪恶的巫师下那种能让他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的诅咒，然而亚瑟已经私下开始调查那个并不存在的巫师的踪迹了。他倒希望是这样，至少被巫师诅咒还能找出方法来解除。

不像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

梅林——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其实是个不喜欢等待的人，比起焦心的去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结果，他更喜欢主动出击。

幸好亚瑟勉强还能算一个好主人，没有因为梅林的异常状况就把他赶走。这弄得梅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的原因，亚瑟吃凉饭喝凉汤凑合着穿没洗的衣服，洗澡的时候还没法加热水。仔细想想，自从梅林成了亚瑟的贴身男仆以来，亚瑟的生活水准就大大降低了。梅林觉得如果乌瑟知道他这么对待他的宝贝儿子兼一国王子，还没等魔法泄露他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他现在还能在卡梅洛特城到处蹦跶，给亚瑟添麻烦的同时顺手救他的命，也多亏了亚瑟把梅林当成“自己人”，毫不怀疑，绝对信任。

虽然他们两个都不会口头上承认的。

梅林当然愿意为亚瑟献出他的一切，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在亚瑟面前说，他可不想看到那个菜头晃着金色的头发飘飘欲仙，梅林每一次当面说一点亚瑟的好话，这位不知谦虚为何物的王子殿下就要美的飞上天花板了。

现在梅林的待遇比亚瑟还要王子级别。当然，他还是要干自己的工作，可亚瑟、莫佳娜和格温一致反对他再这么没日没夜的干活，经他们三个——盖乌斯私下戏称为“保护梅林委员会”——的商议，决定梅林和格温共同分担亚瑟和莫佳娜的饮食起居。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梅林可以去侍奉莫佳娜洗澡（梅林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被莫佳娜敲了头），他们的意思是，如果梅林需要帮助——比如给亚瑟缝外套扣子修铠甲关节什么的——可以随时找格温，相应的，如果莫佳娜需要帮忙跑腿，格温也可以不用麻烦一趟了。而且两个人的饭可以同时做，这样就不用再浪费一遍梅林的时间了。

梅林有点感动，他当然知道他能帮上格温的远远不及格温能帮上他得多，他们提出这个方案只是为了让梅林不觉得自己在被照顾。他是个男人，当然不希望自己像个病弱小姐一样处处受到优待，感觉自己“被需要”，“有人关心”让他有点高兴。

当然他丝毫不怀疑这个暖心的决定和亚瑟没有任何关系。想到粗心大意的亚瑟会为其他人着想到如此细致入微，连心理问题都考虑到了，梅林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想象一下亚瑟勾起一个温暖的笑容，用柔和的声线叫他的名字，他就冷（脸）汗（红）直（心）流（跳），恨不得让自己在遇见亚瑟的第一天就被亚瑟的流星锤砸死在市场上。

但奇怪的是，亚瑟私下也找梅林，提了一个诡异的建议。

“介于你最近工作状态不太好，”亚瑟用那种吩咐命令的严肃语气说着，如果忽略他此时正躺在床上伸着两条大白腿等梅林给他套裤子的话，这种语气还是挺有威严的：“我决定放你半天假，你今天下午可以抽出时间做点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还没等梅林发出疑问，亚瑟接着说道：“当然，得带上我。我可不想一把你放出去你就不知道去了哪家酒馆，三天后有守城卫兵捞出来你的浮尸什么的。”

“但是你下午要训练。”

“当然，卡梅洛特的王子从来不翘训练，所以你要等我训练完，在此之前你也可以帮帮忙什么的，你懂得，帮我拿一下武器啦，穿一下锁子甲之类的——你一定不想麻烦格温吧？”

“那就没多少时间了。”梅林郁闷，本来他的工作就是要守着亚瑟训练，如果这样，这次“放假”和平时工作有什么区别？

“我的意思是，”亚瑟从床上弹起来，用赤裸的上身贴近梅林的瘦弱身躯，一把勾住梅林的脖子凑近他耳边说道：“把照顾我变成你喜欢做的事情的一部分，梅林。”

他放开手，作出等待梅林为他穿上衣的样子：“现在，梅林，帮我穿衣服。”

鬼才会喜欢照顾你！梅林认命的拿起上衣，为亚瑟穿起衣服来。

梅林很郁闷，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用魔法给自己找点乐子，比如变一只用火光勾勒的小龙，摘几片树叶让他们在手心跳舞，或者抓只蝴蝶变换它翅膀的颜色之类的。而现在，先不说他根本使不出魔法，就算他的魔法回来了，总不能带着亚瑟变戏法吧？

况且“娱乐”这种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有的。

他还在埃尔多的时候，连种田的时间都不够，如果没有收成，他和母亲就没有饭吃，他也只有在忙里偷闲的时候才蹲在角落里变点戏法，或者用魔法捉弄一下威尔。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有趣的事情了，其他的，比如读读书，找个小丑来看看杂耍，打打猎，试试新衣服，办个宴会……这样的“娱乐”他在来卡梅洛特之前可是想都没想过的。

七岁那年，他和威尔蹲在田边用小刀和树枝削成一个小小的口哨，这已经是他和魔法无关的最快乐的记忆了。

亚瑟突然问他“空闲的时候喜欢干什么”，一下子把他问愣了，先不说魔法的事情，自从他来卡梅洛特之后，有多久没有过“空闲的时间”了？

自然，普通男仆还是可以休息的，你看乌瑟的男仆也没那么要死要活不是？但梅林不是普通的男仆，在做亚瑟的男仆以外的时间里，他还要做亚瑟的守护者，使他免受魔法的侵害——这项工作比男仆困难百倍，再加上他还要帮盖乌斯工作。

所以梅林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他几乎遗忘了“找乐子”是什么感觉。

都是那个该死的亚瑟！

 

亚瑟打了个喷嚏。

他抹了抹鼻子，把精力继续集中在眼前的公文上。

今天是梅林和格温共同作业的第一天，亚瑟好几次没忍住想要跑去看看梅林的情况——他依旧很忙，虽然不像前几天那样拼命，似乎要透支精力似的，但也并没有得到多少休息时间。

但亚瑟却更忙了，他不仅要在早上处理掉本来应该留在晚饭后的公文，还给自己定了一个任务——监督梅林吃午饭。

当然，是私下。

如果让梅林知道他居然关心他有没有好好吃午饭这个问题，梅林恐怕要嘚瑟上天了。

亚瑟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梅林趾高气扬的模样，鼻尖快顶到天花板，连走路的时候都像一匹兴奋的马在尥蹶子。

他才不会给梅林一个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呢！

另外，他也很好奇梅林闲暇时候都会干些什么。

虽然他经常用酒馆来调笑梅林，但是一个人在酒馆呆上两三天，还没有一点风声也太扯了，他觉得梅林一定有什么其他的去处。

一想到梅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他不知道的生活，他心里就不大舒服。

说不定那家伙私下有个相好的，他们已经约好了在卡梅洛特做满几年工就回老家结婚？

也可能他是个什么东西的爱好者，每天都恨不得打发了他的王子，回去钻研他心爱的宝贝？

搞不好那家伙其实是什么邪恶的巫师，私下密谋颠覆彭德拉根的统治呢！

不，这个也太扯了。

亚瑟想象瘦弱的梅林穿着宽大的黑袍，拄着一根比自己高半头的法杖一脸阴沉的施法的样子，差点把水喷到公文上。

太不合适了！ 

“亚瑟，”乌瑟皱眉，“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父王。”亚瑟咳嗽了一声，咬了咬嘴唇，把狂笑的冲动收了回去。

“专心工作，你以后可是卡梅洛特的王。”

“知道了，父亲。”

明明平时很少走神的，亚瑟在心里默默叹气，最近几天是怎么了？

都是那个该死的梅林！

他最近的确常常想起梅林，频率有些多的可怕。他把这一切归罪于梅林的异常状态——如果这个笨蛋能给他省点心，他也不会被敬爱的父王狠狠地白一眼——虽然他已经为了梅林的事情和乌瑟有过激烈的争吵，但他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的有意义一点，而不是他在批阅公文的时候走神被发现了。

但平心而论，在他认识梅林以后，的确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梅林成为他男仆的前几分钟里，他还由于宴会太过无聊回想过下午发生过的事——一个瘦得像竹竿的男孩公然挑战他的权威，两次，而且还是在他已经领教过亚瑟的厉害的时候。

那时候他几乎把他当时的奇怪感觉脱口而出——这个乡下少年英勇而忠于内心，即使知道自己的下场还是没有学会奴颜媚骨。

这很蠢，亚瑟真的觉得这很蠢，在卡梅洛特落脚却学不会尊重彭德拉根，这会让梅林死的很惨。即使盛气凌人趾高气扬的是他这一边——他当然知道——但是他是王子，总要有点特权的吧？

但是他还是决定放过他。

几个小时候他便十分庆幸这个决定了。

当那个靠躲避和好运让他难看的趴在市场被人嘲笑的蠢货扑过来，使他躲开致命一击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这个乡下少年，就和他所说的一样，英勇而忠于内心，而他救了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王子的身份没有教会梅林卑躬屈膝，也更不会教会梅林搏命去换得皇室奖赏。所以当他成为亚瑟的男仆的时候，亚瑟看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就像他自己的一样。他不喜欢这个瘦的就像伸手就能折断一样的男孩，一点也不喜欢，但他总觉得自己要和这个分明做了皇家男仆脸色却格外臭的男孩纠缠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真的不喜欢他，一点也不，但他却得到了一个并不觉得彭德拉根有多了不起的男仆。即使知道自己在被奉承，亚瑟也更倾向于仆人们对他说好听的话，而不是骂他是皇家傻瓜。所以他最开始一直在尽可能的赶走他。

绝大部分人都会撇嘴认输的，但这次的结局却是他失败了，失败的很惨——梅林甚至变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亚瑟不是梅林想象中的刻薄监工，梅林也不是亚瑟想象中的蠢货懒蛋。

他们之间甚至开始产生某种共鸣，而亚瑟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从梅林那里得到更多，比如坦诚的信任与交付。

这很……奇怪。亚瑟从没渴求过父王和国民以外的认可，而梅林心目中他的形象似乎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令他自己在意。

亚瑟现在想到梅林，第一反应是一个拿起剑像弱鸡放下剑跑得比兔子还快笨拙毒舌爱偷懒爱跑酒馆似乎还有点暗恋莫嘉娜好像还女装癖的奇葩，但这丝毫不影响亚瑟愿意和他当朋友，他甚至不在意梅林有一个他旁敲侧击威逼利诱也打听不出来的秘密。

梅林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这让亚瑟为他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而且他似乎也很自得于梅林时不时对他流露出的敬意——上帝啊，他居然在渴望梅林的认可！所以那些只是用来消遣发泄或是显露给别人看的仗势欺人，他没过多久就戒掉了。

当然，作为一个王子压力很大的，少了一条发泄情绪的方法，当然要再找一条。

所以欺负梅林成了代替他在大街上耀武扬威的新爱好。

 

亚瑟很少有机会看到梅林吃饭的样子。

满处找梅林的时候，见过梅林一边慌乱的应着他，一边把最后几口干面包塞到嘴里，边跑边咽下去；也见过梅林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举着勺子看着他这个不速之客，然后无奈的放下盛着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的碗。

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能把饭吃得那么……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但他想到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的爱犬布鲁诺的时候——那时候乌瑟牵着一条几乎和他的脚一样大的小狗，把它抱起来放到亚瑟怀里，告诉亚瑟这是他忠诚的伙伴。布鲁诺的眼神清亮，睫毛忽闪忽闪的，几乎能刷到亚瑟的鼻子，然后亚瑟往手掌里倒了些水，抚摸着依偎在他单薄胸膛里的小狗，看着它伸出舌头，乖乖地舔舐着亚瑟的掌心，弄得他痒痒的……

他当然不是希望梅林躺在他怀里舔他手里的水，虽然他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样温顺的触感……但他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他就是没想到平时嬉皮笑脸的梅林也会给人以如此乖巧可怜的印象，即使他只是蹲在灶台旁边吃饭。

没错，亚瑟现在就扒在厨房门口，缩着脖子偷看梅林蹲在灶旁吃饭。

他发誓自己没什么奇怪的想法！就是单纯想看一看梅林有没有好好吃饭，毕竟每天看着自己的男仆蜡黄着脸黑着眼圈走路发虚也是一件非常影响心情的事情不是吗？

但是看着梅林蹲在那里，缩着双腿，抱着碗像只小松鼠似的扒着饭，偶尔时不时抬起眼来瞅瞅灶台——那里还烤着给亚瑟的香草烤鸡——眼里是说不出的安逸。

他的睫毛那么长，眨眼的时候，就像扫在亚瑟的心窝上一样。

亚瑟觉得自己挺喜欢看梅林垂下眼睑的样子，就好像平时眼里常带的戏谑和得意，愤懑和无奈全都化为了一种梅林身上特有的平顺感，这让亚瑟明知梅林平时是什么样子——一个几乎从不听话，莽莽撞撞，喋喋不休的笨仆人——却在这个瞬间觉得梅林是一个很温婉很能迁就人的人。

当然，亚瑟·彭德拉根在清醒过来之后总会把这种感觉规划为“错觉”。

“梅林！”当亚瑟反应过来自己在偷看别人吃饭，不应该用提高分贝来掩饰自己的奇怪心绪的时候，梅林的名字已经叫出口了。

“啊？什么？”梅林甩了碗，抹抹嘴迅速从地上弹起来：“亚瑟，怎么了？”

怎么了？亚瑟也想问怎么了，总不能说看到你吃饭我入迷了，又不想让自己入迷吧？

“额，只是来告诉你，下午的训练是骑术训练，你要在我饭后准备好马匹。顺便来催一下我的饭。”

“哦，”梅林瞥了一眼烤鸡，“马上就好，殿下。”

“哦，那就好。”

“……”

“……”

“还有什么事吗？”

“啊？哦，没了。”亚瑟挠挠头，“我走了。”

梅林无语的看着亚瑟离开厨房，走得像个提线木偶，然后拿起自己的碗继续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