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怪不得他说你“有趣”

亚瑟看了看表，这个时间梅林应该已经下班回家了，所以他把目的地直接设置成了家庭住址，事实上，他也并不太清楚梅林公司的具体位置——他从来没去公司接过梅林。

隔着老远，亚瑟就看到自家的书房微微的亮着灯，梅林果然在家。

他泊了车，打开门——右手边的鞋柜上端正的放着一张离婚协议书和一支笔，他顺手团了，往记忆中垃圾桶的方向一丢，鞋也没脱就直奔书房。

“你看见鞋柜上……天哪，难道你长这么大了不知道回家要先脱鞋吗？”梅林没好气的抱怨着，就像亚瑟印象中梅林不得不和他说话时的每一秒一样。

“你做了什么？”亚瑟没心情理会梅林对他的不满，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伤痕累累的孩子们——他们所有人的影像都会渐渐模糊，最后描摹成那个被堆砌在冰冷的医疗器械中间，苍白的快要融化在病床里的莫佳娜的样子。

“……鸡肉和沙拉？”梅林不得已用了疑问语气，他十分不确定亚瑟要问的是什么。

“我没说这个，”亚瑟深吸一口气，他的确非常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他知道结婚前他的评判标准在梅林身上并不适用，但如果梅林私下里做了什么犯罪团伙不惜威胁警察也要关注的事情……那就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你的工作，什么都好，你到底做了什么？”

看梅林还是一脸茫然，亚瑟补充了一句：“我以特别刑警队队长的身份问你，你最近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梅林说，“我最近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家里，公司里的人都能替我……”

“该死的！”亚瑟骂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那个该死的公司到底让你研究什么天杀的项目！”他甩出手机，“如果让我查出你和这件事有任何的关系，梅林，我敢保证让你们全部进监狱！”

梅林心里一股无名火起，不耐烦的瞟了一眼手机——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卷进这种事情来。

“什么、我、我们……”梅林也急了，他不知道这些孩子将会遭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不知道他能为这些孩子做些什么：“什么也没有，亚瑟，我发誓，我所在的项目组只是在研究一些抗癌药物，最多会被商业对手打压或者有专利申请纠纷，但绝对不会到人身伤害的地步。”

“你是指望我看到这个还相信你的话？”亚瑟不由得增高了分贝，“他们只是孩子！梅林！就当我求你行行好！”

“我知道！但是我现在一头雾水！”梅林指着最后那句话：“这个‘妻子’真的是我吗？会不会是你的前女友之类的……”

“天杀的！”亚瑟一只手捋起前发，“我们结婚四年了！记得吗！当然是说你！”

“比起是不是说我，难道不应该先找这些孩子被关押的地方吗？”

“已经在找了，查出他们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只是备用计划。”

“如果他们想从我的项目里得到什么，为什么要冒险去抓几个孩子威胁你？你是个警察，为什么这个变态团伙不去绑架我上司的孩子威胁他？”

“我不知道，”亚瑟叹了口气，“但我想正因为我是个警察，他们才选择威胁我。这个变态团伙……曾经和我们家结了梁子，而且我想他们只是享受虐待儿童……”

亚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并不想把莫佳娜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莫佳娜的过去，在彭德拉根家就像一道封印，能揭开封印的只有莫佳娜本人，而如果梅林想要知道，也必须从莫佳娜本人那里得知。

相较刚进门前的冲动，亚瑟在看到梅林的反应之后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觉得梅林不像是知情者的样子，这让他感到放松了许多——毕竟比起自己的妻……丈夫是个在外从事犯罪活动，回家还能面不改色的对身为警察的丈夫提出离婚的高级心理变态，他宁愿梅林还是那个把和他结婚当作人生败笔的性冷淡。

“听着，梅林。”亚瑟感到很尴尬，他通常不太会这样说话，特别是面对梅林。事实上通常他们并不太说话，“对于刚刚什么都不知道就对你发火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我一心只想着那些孩子的事情……”

“我明白。”梅林说，他并没有多放在心上，任谁看了那样的照片都会起恻隐之心，何况是一个警察。而且，对他来讲，工作状态的亚瑟倒是挺新鲜有趣的，这让他感觉他好像不是那么烦人——亚瑟在家的表现就像一个无法自己独立生活的孩子，需要人照料还总是大呼小叫，也不会替别人着想，但是当亚瑟是一个警察的时候，他让梅林感到……可靠。

税金没白交，梅林想。

“但是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梅林。”亚瑟说，“如果这真的是冲你来的，而你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我想我们警方需要你的协助，在孩子被救出来之前发现他们的目的。”

“当然，”梅林说，“我会尽力的。”

尽管他说了这话，他始终想不明白他有什么价值可言——对于生物制药行业来讲，他当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通过绑架虐待孩子来威胁他的丈夫，不顾警方的追查也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始终觉得不值得。抗癌药物，大家都懂得，无论药效多好，也只是吊命而已，想彻底根治癌症，靠药物是不可能的——所以可以基本排除那帮变态犯罪者有个继续救治的病人，等不到药监局批文件这种可能了。况且对于抗癌药物的研究进度，他们公司并没有超前其他公司多少，最多副作用小点，他看不出这种药有什么要死人的价值。

也许是之前他参与过的什么废弃项目，但那些项目同样没什么价值，公司废弃他们的原因也不是电影电视剧里常有的会发生什么异变，只是不盈利或者药监局不批准而已。

也许亚瑟猜错了，‘妻子’指的并不是他，但是在别的可能性出现之前，他还是想尽力协助警方——虽然最好的结局是亚瑟他们找到罪犯的窝藏地点，及时救出孩子们，抓住犯人直接审问，但他知道在犯罪者联络之前找到孩子们的可能性很小，这个备用计划迟早会被提上日程。

 “介于这件事的特殊性和急切性，我们警方会邀请你作为我们的协助线人，在破案之前和我们一起行动，这意味着你也许最近不能去公司上班了。”

“没问题，”梅林说，“我会打电话给我的上司，他会同意的，我从来没休过年假。”

“还有……哦，天哪，真的吗？”亚瑟一脸嫌弃的看着梅林：“不休假还工作干什么？”

梅林给了他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休假是为了更好的工作，我不需要休假，是因为我永远在‘更好的工作’。”

“天呐，”亚瑟感叹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没救。休假和工作都是人生中需要享受和投入的一部分，少了哪一部分人生都很无趣的！当然，像高汶那样信奉工作就是为了休假也挺奇葩的……你记得高汶对吧？就是我那个同事……”

“黑发，在婚礼前就已经喝醉了，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挤走司仪唱了一首没在调上的《今夜无人入睡》然后吐在香槟塔上了——我当然记得他。”

“哦，”亚瑟皱眉，“别让我回想起来，那简直是灾难。”

“谁说不是呢。”梅林说，虽然当时他的确觉得丢脸又吵闹，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挺有趣的——亚瑟的领结永远是歪的，他不下十次的看到他偷偷调节领结角度，然后领结还是会扭回去，弄得亚瑟不得不装作自然但其实很不自然的频频摸上领结。

也许他是该多了解了解亚瑟再考虑结婚的，梅林想，至少婚姻也有令人期待的部分——比如他的丈夫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调节领结的窘迫样子，无奈的朝他笑笑的时候。

他抬头看着亚瑟——他并不只是那个连床垫都不肯妥协的小孩子脾气的家伙不是吗？

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四年来他看到亚瑟时只会与日俱增的烦躁和厌恶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了亚瑟为救几个孩子急切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在几条生命面前他和亚瑟的矛盾已经不重要了——但总之，他突然觉得亚瑟不那么烦人了。

和他在一起工作，也许他可以接受……甚至他觉得如果这是他们之间的开始，而不是那场名存实亡从头灾难到尾的婚姻的话，他也许会挺喜欢这个人。

“梅林！”亚瑟提高分贝，“你在听吗？”

“抱歉，什么？”

“我需要你近期负责的项目相关的所有文件记录。”

“……这个……”梅林犯难了，“也许不行。”

“什么叫不行？”亚瑟说，“如果不过目这些文件，我们根本无法得知他们的目的。”

“我知道，”梅林说，“但这些是公司机密，如果不通过公司，我个人是无法转手这些文件的，除非你有搜查令。”

“什……”

“我相信我们公司会很乐意提供给警方这些文件，但是恐怕要等到明天。”

“但是罪犯等不了了……”亚瑟沮丧了起来，“我还想尽快赶回警局……”

“如果他们真的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们会等的。”梅林说，“我知道你想救回这些孩子，但恐怕一时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些文件涉及的生物、药理学知识较繁杂，光靠警察不行吧？如果他们想要的真的是我们公司相关的项目，公司会很愿意提供专家协助破案。”

“嗯……那今晚看来只能这样了。”亚瑟说，“那我先回警局了，如果能找到他们的窝点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明天来警局找我。”

“嗯，路上小心。”梅林也没了看书的心情，虽然他不能把公司的文件今晚就上交，但是至少他可以回想自己经手的实验都有什么利用价值，至少让明天的排查有侧重点。

“给我等一下，刚刚我们警察的智商是不是被你嘲笑了？”想起自己手机充电器没拿又折回来的亚瑟脑袋伸进书房问道。

“嗯……按照人类语言的结构来讲……是的。”梅林说，他不知道怎么了，通常无视就好的话，他鬼使神差的接了下来：“研究人员比警察聪明，这是自然的吧？毕竟探员才要求高学历，警察可不要求。”

“我没有硕士学位并不代表我考不上！而且警察也有学历高的，兰斯洛特不是和你一个学校毕业的吗？”

“是啊，虽然在我看来一个法学院出身的优等生去当警察，即使是特别警察也太屈才了，探员，律师，法官做什么不好。”

“你少看电视剧吧，那帮探员各个都是傻蛋。”

“嗯……”梅林面露遗憾，“我不认识傻蛋探员，但是傻蛋警察倒是认识一个。”

“哦你是说兰斯洛特吗？”亚瑟挤出一个“敢说出别的答案我就掐死你”的表情。

“不，”梅林答道，他满意的看到自己的丈夫眼神一瞬间犀利起来，“我是说高汶。”

“好吧，我想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

“事实上提到兰斯洛特，我觉得把警察一律视为智商低实在有失公允，对兰斯洛特太偏颇了，”梅林又说，“容我收回这句话，然后改成‘有的警察也是很聪明的，但他们不得不在肌肉笨蛋的手下工作’。”

“闭嘴。”亚瑟笑说，“你平时对兰斯洛特也这么说话吗？”

“嗯……”梅林回忆了一下，“严格来讲，在我学生时期认识的人，我都是这么说话的。”

“怪不得他说你‘有趣’，”亚瑟说，“我以为他疯了。”

“……”梅林顿了一下，提醒道：“你该走了。”

“哦，”亚瑟应了一声，把充电器揣进兜里——梅林已经能想象到充电器和汽车钥匙缠成一团的景象了——然后随意的挥了挥手走了。

梅林从来没有和亚瑟这样说话过，事实上，他自从工作之后，就很难再和新认识的人自如的交谈了。他的公司里，和他从事同样工作的人都不擅长交谈，他们一向是被亚瑟这种天生会交际的人称为“怪胎”“呆子”的一类，久而久之，梅林也习惯了“投入工作”。也许是工作改变了他，把他从一个有趣的学生变成了一个工作狂——学生时代他即使不是爱玩的孩子，也并不是一个无趣的人。但不幸的是，亚瑟认识的是现在的他。

他的整个生活被工作占据着，而他却不想有任何的改变，甚至想剔除掉不忠于工作的一部分——然而他的确需要改变了。

虽然他依旧认为和亚瑟结婚是一个失败的决定，但是现在，离婚与否都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了，梅林想，比起这个，他更希望自己和亚瑟一起工作能尽快出些成果。他望向手边第一个抽屉——里面放了一摞离婚协议书——他想他暂时用不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