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eight

亚瑟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

他虽然经常在战斗中受到大小不定的皮外伤，也偶尔会被魔法诅咒几天无法正常行动，但是他对“生病”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被莫嘉娜推到水塘里。

时隔十年，他又体会到了发烧的滋味。

他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是淋了点雨，吹了点风，然后没有及时泡澡换衣服——要不是梅林这个该死的家伙好死不死的非要喜欢他，还是暗恋，弄得他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赤身裸体，他至于把自己搞到发烧吗？

谈恋爱就是麻烦，亚瑟迷迷糊糊的想，任何事情他都可以装作不知道继续糊弄过去浑浑噩噩的过着把梅林当朋友的日子，就比如梅林其实认识一个巫师还不上报，就比如梅林连同莫嘉娜救了一个德鲁伊小孩，就比如梅林私下喜欢穿女装……但是梅林喜欢他，这种事情他实在无法当成不知道。

都是梅林的错！

他就不能有点谱儿吗？一个男仆喜欢一国王子，如果让父王知道的话，搞不好会把他处死的！

亚瑟可不会让梅林落到如此地步。

“……你知道你现在撕得不是鸡肉，而是你的被子，对吧？”

莫嘉娜挽了挽有些滑落的袖子，把已经不滴水的毛巾轻轻放在亚瑟额头上。

“因为你老不生病，我还以为蠢货是不会感冒的呢。”

亚瑟哼唧了一声，不想搭理莫佳娜——他认定莫佳娜自告奋勇来照顾他不是什么好事，但他的亲姐姐贴身照料是他拒绝梅林照顾他的最好方法了。

“你居然让我来照顾你，看来你是不想好了啊。”莫佳娜擦了擦手，看似随意的说，“你和梅林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如果亚瑟还有力气，他一定会弹起来超莫佳娜怒吼，但无奈他现在处于近几年来最虚弱的状态，于是他只能白莫佳娜一眼，简洁的答道：“不想见他。”

事实上他并不是不想见梅林，只是他还没准备好面对梅林喜欢他这个事实。

如果你最好的朋友暗恋你，而你碰巧知道了，你会怎么办？亚瑟至今没思考出像样的答案。

“那肯特王国你也不让他跟着去了？”莫佳娜说，“那正好，我找梅林有些事情呢。”

莫佳娜一向乐于看戏，她早就想看没有亚瑟梅林和格温会有什么发展了。

“唔。”亚瑟的喉咙深处咕噜了一声，他心情又差了些——他当然不能带梅林去了，但这势必会让他非常不习惯。

但他也只能渐渐习惯了，如果梅林老是呆在他身边，难保乌瑟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嗯，”他把头埋到被子里，再一次意识到发烧真的很不舒服，“不让他去了。”

“梅林会杀了你的。”

“杀吧，”亚瑟说，他显然已经开始迷糊了，“晚安，莫佳娜。”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梅林完全不想与之理论。一种你和他讲不赢道理，另一种你和他讲不来道理，前者如盖乌斯，后者如亚瑟。

所以亚瑟最近表现得如此异常，梅林并不太想究其原因。反正王子殿下经常犯神经，习惯就好，何必如此困扰自己呢？

但是当他发现他被排除在去肯特王国的随行名单之外的时候，他觉得他自己忍不了了。

“什么？”

通常响彻着亚瑟的怒吼的回廊今天却有了新鲜东西可以绕梁，梅林拔高了声线惊讶的看着他对面与他而言稍显瘦弱的前亚瑟男仆。

“我是说，梅林，”莫里斯显得有些不安，自从他失去了皇家男仆的工作，他就没再和这位“救命恩人”说过几次话了，“亚瑟说由我代替你随行肯特王国，此间你留守卡梅洛特替他……保养皮靴。”

“保养皮靴？保养皮靴！”梅林一把撂下手中的被套，他被气得不行，最近亚瑟对他莫名的冷淡，不让他接近比赛场，不让他陪着训练，而且通常梅林到达他房间之前他就已经换好衣服了，而且他洗澡的时候一定会叫梅林去打扫马棚……这些就算了，说实在的梅林自己也不太愿意每天见到亚瑟那张臭屁的脸，但是不让他随行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他被排除在外了！

他给亚瑟当男仆快三年了，小到闯祸，大到出生入死，他什么时候被排除在外过！亚瑟逃训练去泡妞是他兜着的，亚瑟闯迷宫救卡梅洛特是他跟着的，甚至亚瑟的加冕宣誓都是他写的！亚瑟曾经为了他冒险去寻求一片花叶，为此遭受性命的威胁，还实实在在的收到了人生第一次牢狱之灾；他为了亚瑟的性命决绝的用自己的生命去换，而且这种事还不下一次……

就连他最近一次生病都不许梅林陪在身旁！而且生病的原因是他淋了雨还死活不让梅林碰他！

那个人在他有性命之忧的时候连毒酒都愿意替他喝，现在又是抽什么风非要把他排除在外不可！

“你和亚瑟吵架了吗？”莫里斯问，“他最近有些不对劲。”

“是啊，”梅林没好气地说，“我也发现了。”

“事实上我不太想替你去的，”莫里斯用他固有的神游天外的说话方式跑偏着话题，“我想能受得了亚瑟脾气的人也只有你了，我巴不得躲到厨房里呢。哦，厨房的工作可真不错，你有空可以试试。你何不干脆辞了男仆工作来厨房呢？厨房可比亚瑟身边安全多了，而且在食物被端上去之前你还可以偷吃几口。希路达小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她做的东西倒是挺好吃的，而且仔细看看，她长得还有点像我妈妈……梅林？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实际上梅林从莫里斯摆出那副他要讲很久的表情的时候就开始走神了，至来得及听到谁长得像他妈妈，“挺不错的，长得像妈妈。”

“……你根本没在听对吧。”莫里斯一挥手，“反正，梅林，你必须得想办法去肯特王国，我可不想多在亚瑟身边呆一秒……”

梅林耸了耸肩，捡起被套往亚瑟的房间走去——他迫不及待想狠狠地踩几脚衬里再给亚瑟换上了。

不用莫里斯说，梅林也会想办法跟着亚瑟去肯特王国的。守护亚瑟是他的使命，即使他的魔法消失了，也并不代表他能懈怠几天——天知道谁会什么时候突然从哪儿冒出来想要亚瑟的命。而梅林再怎么思考，也觉得他找回魔法的契机应该是亚瑟遇险——木偶剧里都这么演，他和威尔还曾经狠狠嘲笑过那些创作木偶剧的人没有创新意识。

该死，梅林愤恨的扯着亚瑟的被子，该死的亚瑟，你的脑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被一个从来都对他坦诚相待的人拒之千里的滋味并不好受，一开始梅林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无论怎么回忆，都是亚瑟突然变诡异了。他尝试单独和亚瑟谈谈，可亚瑟在人前还表现的和以前一样，对梅林作弄里带着嘲笑，还不住的给他找麻烦，一到两个人共处一室，亚瑟总是找个借口就溜了。即使梅林想方设法安排“偶遇”，亚瑟也十分有王子派头的利用地位之便把他支走。

谁叫他只是一介男仆呢。梅林叹了口气，拼命把自己心里的些许酸涩燃烧成怒火——然后他意识到，亚瑟不是“有病”，当然，他王子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介于他真的是个王子，这实际上也不算什么病。他的意思是说，他觉得亚瑟也许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一个人突然行迹诡异，那只能说明他在掩藏什么。梅林肯定的想，当然，与他而言掩藏什么已经是人生的常态了，跟他比起来，亚瑟太菜了。

梅林太熟悉这个流程了，首先是不能告诉亚瑟他是个魔法师，其次所有用魔法解决的事情都成了秘密，不能说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多，隐瞒也一天比一天累……就好像一张老旧的木桌，堆积的东西日益增多，梅林甚至能看到它——他和亚瑟之间的友情——几欲崩摧的样子。

但亚瑟需要瞒着他什么呢？要知道，梅林可是亚瑟的贴身男仆及唯一的朋友，日常行程不说，作为朋友，他需要瞒着他什么呢？

而那个他需要瞒着的东西，使得他连随行肯特王国的人不是他这一点都要通过别人来转告……

“哦！”门突然被推开，本来应该四处奔走巡逻的亚瑟出现在门前，看到正在拆被套的梅林他似乎显得非常促局不安，“嗨。我……来拿点东西。”

梅林没好气的“嗯哼”了一声，他知道亚瑟巴不得离他远点，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选莫里斯随从你去肯特王国？”梅林憋了老半天还是没憋住，如果不问明白，一整个皇家行程期间他都会郁闷的。

“额……因为……”亚瑟皱了皱眉，“嗯……你需要替我照顾我的马。”

“马？”梅林说。“马都让你骑走了我还照顾什么马！不是说保养皮靴吗！”

“对对对。亚瑟真想抽死当时随手找借口的自己，保养皮靴，真亏你想得出来！

梅林不再搭理他，继续整被子。

亚瑟离他老远看了他一会：“那个，梅林，你让开一下……”

梅林瞅了一眼身后——他离着窗台还有大老远呢！他不耐烦的白了亚瑟一眼，甩开被角阴阳怪气的说：“遵命，殿下，我这就‘让’到马棚去。”

亚瑟尴尬的让开了房门：“其实也没必要到马棚这么远的……”

梅林气炸：“那殿下想让我去哪儿呢？殿下想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呃……”

“想让我‘让’去厨房？去扫帚间？还是让我回埃尔多？”梅林一挥手，他再也不打算受这个冤枉气了——躲开他不够，还打算把他驱逐出卡梅洛特还是怎么的！

“呃……”亚瑟目光游移，好像想说什么，却被梅林一声冷嘲打断了，“反正不是肯特王国是吧。”

“这不是我的错！”亚瑟申辩道，他觉得他已经十分替梅林着想了，可无奈梅林这么不领情——他还不是怕他和梅林的……呸，是梅林对他的感情被乌瑟发现，抓去砍头绞死之类的——“我只是……怕……你……那什么……你的秘密……被我父王发现了，到时候我没法救下你……都是你的错好吗！”

梅林全身一冷——他知道了！

他知道他有魔法了！

他是因为知道梅林是魔法师，才不愿意靠近和继续信任梅林，但他也不愿意看到梅林就这么死了——毕竟他们是对方无可替代的人——所以才选择冷落他。但他知道了！

梅林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渐渐回流，大脑一片空白——他最不敢想象也最不想接受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亚瑟知道了他有魔法，他是个仁慈的人，因为“他救过他的命”，他选择不揭发梅林，但他再也不会接受梅林了。

小树林里，许愿石旁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亚瑟当时绝对交付和信任的神情却渐渐远去了，梅林试图抓，却怎么也留不住——他感觉自己四肢冰冷，呼吸困难，也渐渐难以思考，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抓住亚瑟那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坦然笑颜，就像树林里透露出的熹微晨光……

亚瑟可算找到了发泄点：“要不是你出了这档事，我哪里用替你遮遮掩掩的！要是让我父王知道了，逐出卡梅洛特都算最好的结果了！”

“我有什么办法！”梅林失控的冲亚瑟喊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生来如此！你以为我不想当个普通人吗！你以为我想瞒着所有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想瞒着你，就怕一被揭露出来我们之间的所有一切都会崩溃！你以为我想偷偷摸摸的跟在你身后，经历了那么多却什么都不能说！每天！每天我都觉得自己瞒不下去了，自己离疯子又更近了一步，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除了瞒着还有什么办法！”

“梅林！”亚瑟吓了一跳，虽然大多数时候梅林都像只蜗牛，能缩就缩几乎可以说绝对无害，但这样疯狂到崩溃的梅林却让他联想到那些为了守护自己的孩子而勇于面对猎人和猎犬的猎物——他龇着牙摆出防备的姿势，似乎随时都会咬上去，但实际上心里早就不堪一击，也没有后路可退了。

猎者的天性让亚瑟明白，此时的梅林正处在悬崖边上，他推一把，也许能获得梅林的全部，包括一直以来在他心尖上撕扯抓挠的那个秘密，只是梅林很有可能会像那些猎物一样，无路可退直至崩溃；而他如果选择拉一把，梅林也许很快就能冷静下来，而他再也和那个秘密无缘了。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梅林。”亚瑟说，他想这就是梅林的秘密，而他觉得他并不在乎，“你救过我的命……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你会选择去拯救别人，这就是我认识的你，其他的不重要。”包括梅林到底是怎么“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后”的……虽然他希望在这方面至少他还是需要收敛点。

“你是我最重要最忠诚的朋友，我不能失去你。或许我无法让整个卡梅洛特接受你，梅林，但不管怎样，我想我应该做卡梅洛特第一个接受你的人。啊，不，应该是第二个，盖乌斯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亚瑟说，他最终还是选择拉了他一把。

梅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上一秒他还在情绪崩溃，下一秒似乎问题就解决了——亚瑟似乎早就隐隐约约知道，而他在一阵子接受不能之后还是选择和他恢复常态。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不是吗？

梅林点了点头，继续听亚瑟说着。

“我想你是对的，你应该随从我去肯特王国。现在，干你的活吧。”亚瑟拍了一拍梅林的肩膀，穿过他身旁拿走自己想拿的东西。

无论梅林是个怎样的人，亚瑟想，他也终究是梅林。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防备都蠢爆了，他根本不需要这样，梅林不会让他难堪的，他从来没让他难堪或失望过。

梅林当然会收拾好自己的事情，就像亚瑟已经决定为梅林在乌瑟面前兜住一切一样。他决定还像以往一样对待梅林。

梅林则是有些感觉不真实——这么多年来的恐惧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了，他还感觉不太真实。

但事实上是，他和亚瑟再也没有秘密了，他在也不需要隐瞒什么了，这让他感觉十分轻松。

他加快了手上的工作，毕竟去肯特王国是一个十分漫长的旅途，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