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n

“你要知道，拥有一个以偷懒为乐的仆人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亚瑟怒不可遏的比划着，向好友控诉他对梅林“丝毫没有任何身为皇家男仆的自觉”的行为是多么的深恶痛绝，“你知道吗，他甚至不是每天给我换床单！”

安德鲁对亚瑟报以微笑。

实际上，他从未觉得亚瑟是如此的喋喋不休。大部分时候，他是很乐得分享亚瑟生活的点点滴滴，但这并不代表当亚瑟的生活充斥着梅林这个讨厌的家伙的时候，他一样能够对亚瑟和他人形影不离这件事甘之如饴。

他已经有点开始期待发生点什么，能把亚瑟的注意力从控诉梅林上转移到别的什么地方。

“当然，你有个好仆人，”亚瑟说道，“他不会让你饿着肚子等他摆桌子，也不会让你穿着里侧被老鼠咬穿的靴子去参加训练……而且每一次我找不到他人，事实都会再一次向我证明，他又在酒馆。”

“那你为什么不换掉他？”安德鲁话一出口，就感受到了强烈的后悔——他不该向亚瑟说出这种带有强烈个人情绪的话的，但他对这个话题的不耐烦程度已经到达了极限，他已经很难像以往那样在亚瑟面前控制住情绪了。

“啊……”亚瑟顿了一下，“嗯……”

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跟安德鲁解释他和梅林的关系。

如果要说出什么能令安德鲁信服的理由，其实也不是很困难。梅林的确不能算一个好仆人，但三番两次的同他一起涉险，救他于危难，在关键时刻显露出勇气和忠诚的人，除了梅林之外，亚瑟想不到第二个人。梅林作为他的朋友，已经足够有资格让亚瑟为了赢得他的尊重而变成一个更好的王储。

事实上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答案，但让亚瑟一瞬间哽住的原因，却和安德鲁想知道的事情没有关系。

安德鲁不知道梅林对他抱有的不该有的感情，但亚瑟却明确的知道这一点，这让他很难将梅林用和以前同样的眼光来看待。即使亚瑟已经认识到梅林无论如何都还是他重要的同伴，也绝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变成另外什么人，但即使他对梅林本身的看法没有发生变化，也并不代表着他对他和梅林之间的关系会保持原有的看法。

他当然知道如果一个人对你抱以你不能回应的感情，而你也并不想伤害到他的时候，最好的方式是远离他，事实上他也不是很担心梅林在别处找不到活计，只是在亚瑟的应对方式里，似乎永远没有“让梅林离开”这一条。

他以前从没意识到他对梅林的习以为常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而安德鲁的话一瞬间提醒了他，他和梅林在短短两三年间就建立下如此深厚的感情，在旁人看来是多么异常的事情。

而且在他知道梅林喜欢他之前，他对梅林的依赖倾向越来越严重——他从未想过全方面的了解任何一个人，无时无刻不想知道他在哪里，有什么新发现迫不及待的想和他分享，甚至连梅林一直以来掩藏的那一面，他也异常的想知道。

他从未好奇过莫佳娜的芳心第一次许给了谁，尽管在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爱情”这种东西的时候，莫佳娜就似乎已经谈过不少次恋爱了；他也从未好奇过乌瑟年轻的时候是否也有过像他一样热血叛逆的时光，他很难想象自己的父王在当王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他从未刻意去挖掘过。

而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他最亲密的人了。

谁都有秘密，但亚瑟却执着于梅林的那一个。

“实际上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安德鲁安抚到，“就算是一件衣服，穿久了也是会有感情的。”

他把这理解为亚瑟的怀旧情结——虽然亚瑟的确属于神经大条的那一波，但心思不细腻并不代表他是一个不念旧情的人。安德鲁断定自己和亚瑟不是一般的狐朋狗友，也正是基于亚瑟愿意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柔和而仁慈的一面，而不是和其他人一起的时候一样，为了争面子而做出耍酷一般的决定。所以尽管他十分希望那个该死的梅林赶快走人，但看到亚瑟的犹豫他依旧感到有点高兴。

“是啊。”亚瑟回应了一句，虽然他心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但不用他来回答这个他根本没弄懂的问题，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而且即使安德鲁是他的挚友，也并不代表他需要把所有的事情讲给他听，他不想让安德鲁觉得他是一个放着国家大事不管，却为了小事而万分纠结的人，安德鲁为人冷静而谦逊，他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像个孩子，这让他有一种被比下去了的感觉。他更希望安德鲁觉得他勇敢而英明，是一个优秀的王子。这不光是为了在朋友面前耍酷，这也是为了卡梅洛特的形象——一个王子在另一个王子面前扭扭捏捏，成何体统？他不想失去与身份相似目标相同的安德鲁共同进步的机会，也不想失去他的认可。

“别总是说在卡梅洛特的事情了，”安德鲁趁机转换话题，“我们很久没有比赛过打猎了，你的技术没有退步吧，到时候可别被我比下去了哦。”

“你知道你是在和我亚瑟·彭德拉根说话而不是别的什么骑士对吧？”亚瑟面露骄傲，“你见过我输吗？”

 

梅林一边用力的搓洗着亚瑟外出时习惯穿的衣服，一边反复回忆着前一天他看到的景象。

一整晚的时间，他从震惊，到猜测，再到细思恐极，最后开始怀疑自己的双眼，甚至自己的记忆起来。

他十分确定他看到的那一幕不是由于角度原因造成的错觉，虽然他的确在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的时候就飞快的撤回了目光，不敢再抬头确认发生的事情，但是在他无数次的回想和脑内模拟中，他渐渐确定下来，安德鲁王子的的确确偷偷地……他不知道用什么短语来表达这个动作，但这个动作赋予的含义他却十分不想明白的明白了。

也就是说，他没猜错的话，安德鲁王子——亚瑟一直期待见到的挚友——对亚瑟本人报以不太纯洁而且超出亚瑟预期的感情。

亚瑟并不是没被男人喜欢过。梅林作为亚瑟的男仆，其实见过不少贵族有喜欢男人的癖好，自然，贵族们的主意不会打到亚瑟身上来，但这并不代表愿意献出身体委身于男人之下来换取金钱的那些男人们没有对亚瑟有过非分之想。毕竟亚瑟贵为一国王子，地位本身和普通的贵族富商不同，而且相貌比寻常人出众太多，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的完美人选，只是在梅林，其实是莫佳娜看来，想要让亚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实在是太难了。

莫佳娜曾经恶作剧般的向亚瑟点破过一个男人对他的追求，亚瑟表现的并不在意，但梅林认为，这并不代表亚瑟在知道他自己的挚友对自己抱着异样的情感的时候能够保持镇定。

他可能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欺骗了。梅林想起亚瑟的那块石头，虽然亚瑟很难让人联想到他脆弱的一面，但事实上他的确是一个没有多少朋友，也因此非常珍视朋友的人。这种欺骗对他而言也许是致命的，对于挚友的幻灭也许会让他感到深深失望，他也许会失去冷静，从而仇视肯特这个国家。而且安德鲁王子对亚瑟的感情表现方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连梅林都接受不了，更别说一直钦佩于安德鲁王子的美好形象，想要和他共同进步的亚瑟了。

“到了肯特，你最好还是勤快机灵点，”亚瑟当时在路上对他说的话他还记得，然而当时不耐烦的心境却一扫而空，他渐渐开始担心起亚瑟来：“我可不想在安德鲁面前丢脸，他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王子，我不想让他觉得我连男仆都管教不好。”

这下好了，梅林想，你有一位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来做你的男仆，但你甚至没法认清你的朋友。

看来亚瑟这辈子注定要如此，梅林摇头笑道，永远被自己的朋友欺瞒着，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无论怎样，这是安德鲁王子和亚瑟之间的事，梅林并不需要太过担心，毕竟他们来肯特不会住很久，碍于身份安德鲁王子也不会做出什么手段强硬的事情，而且只要回了卡梅洛特，梅林保准连安德鲁王子是谁都忘在脑一边去了——他们三四年才见一次不是吗？

况且梅林不觉得莫佳娜对此一无所知。要说这世界上有谁对亚瑟了如指掌，亚瑟张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就知道他要拿什么，可以毫不费力的操纵亚瑟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甚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调动起亚瑟的情绪，那这个人除了莫佳娜没人能胜任。而且亚瑟和莫佳娜对于对方的在乎远超过他们口中承认的程度，那么这次莫佳娜没有跟来，说明她也不觉得亚瑟会出什么事情。

最重要的一点是，就算要用强，对方可是亚瑟啊。

但梅林对安德鲁王子的印象已经降低到极点——他仅仅有一次不得不装成格温給莫佳娜递过裙子，透过屏风他只看到了莫佳娜的肩膀，而且只有一瞬，尽管如此他也羞耻愧疚的不得了，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安德鲁王子居然大庭广众之下……他难道都不知道什么叫礼仪廉耻，什么叫自控吗？

梅林没由来的一阵恶寒，他想了想，把亚瑟的衣服晾在了自己的房间。

天知道安德鲁王子会不会对亚瑟穿过的衣服感兴趣，梅林盯着晾衣杆，这是他第一次试图让亚瑟的衣服被洗的像新的一样干净。

 

“很精彩的反击，亚瑟。”安德鲁说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赢定了。”

亚瑟无所谓的挽了个剑花：“和你相反的是，我可没有一个瞬间认为我会输——即使我的剑都已经脱手了。”

“你可得明白，骄傲的过了头总是要吃亏的。”

“那么不让它过头不就是了？”亚瑟收了剑，有点嫌弃的瞟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经被泥水浸透的衬衫，“我只会为了我能力范围以内的事情骄傲，比如，我可从来没为我有一个能有眼力见到我的衣服一弄脏就立刻准备好热水和新衣服让我洗澡的仆人而感到骄傲。”

接着他抖了抖衬衫上的泥水：“你见过有让王子殿下亲自去找他的仆人吗？我可是从早上开始就没见过他了，该不会是刚到没两天他就已经摸清楚了所有城附近酒馆的位置了吧？”

“我想他应该没有出城堡，”安德鲁回答道：“肯特城堡的仆人进出需要持有许可并登记，以防有什么情况不好盘查，而你的仆人，我想他除了跟在你身边之外，没有第二个出城的方法了。”

事实上，安德鲁恨不得把那个叫梅林的家伙赶快赶出城，最好遇到个什么强盗山贼之类的，永远别回来了，或者干脆把他囚禁在城内的地下牢笼里，和那些抓回来的魔法生物放在一起，让他再也没机会出现在亚瑟面前了。

最好再有什么机会，让莫佳娜也遭受到同等待遇，才叫彻底耳根清静了。

“这倒是不错，”亚瑟说，“我觉得我们卡梅洛特也应该这样，就可以防止有的仆人工作期间到外面瞎晃悠了。我先找梅林去换件衣服，我们午饭之后见。”

“机会难得，”安德鲁说，“不如把我引见给那位梅林如何？我十分期待和你的其他朋友友好相处。”

亚瑟一愣，安德鲁的提议其实并不唐突，如果不是因为他知道了梅林的小心思，其实他还是很想把梅林和安德鲁介绍认识的，毕竟梅林这个人十分自来熟，和不同阶级的人都能很快交上朋友，而安德鲁又是那么的温和开明，不会因为梅林的身份就瞧不起他。但出于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他并不想引见这两个人成为朋友。

毕竟王子朋友只有一个就够了，况且梅林交到的还是这世间最棒的王子，谁还敢在他面前再奢求第二个呢？

也对，亚瑟想，如果再让梅林多出几个王子朋友，这家伙还不得跩上天了？想想如果梅林洋洋得意的摆着“我见过世面别想蒙我”的表情对他说教什么肯特王国的安德鲁王子又哪里哪里比你好，亚瑟真的会忍不住一剑捅死他。

而且亚瑟作为被喜欢的一方，无法感受到喜欢他的那一方情感是多么浓烈，如果梅林在安德鲁旁边露馅了，亚瑟一时半会还找不出什么好借口来圆谎。

但既然安德鲁已经提出来了，他也不得不点头，大不了到时候他多做点小动作吸引安德鲁注意，或者干脆使点小绊子让两个人绝对互相不喜欢好了。

“当然没问题，”亚瑟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口气答道，“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可是非常烦人的。”

 

“你到底是聋了还是瞎了，或者干脆瘸了，梅林。”亚瑟说着，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要知道，你可不是以王子的身份来到肯特的。”

“我没记错的话，”梅林刚想辩解，一抬眼就看到旁边站着眼神里没有丝毫笑意，面上却笑的淡然的安德鲁，后退了一小步，恭敬道：“殿下，是您昨晚告诉我说要我明天别在您面前瞎晃的。”

这不一样好吗！亚瑟内心咆哮道，你怀着那样的心思，大晚上的赖在我房间不走，出去又回来鬼鬼祟祟的，我不赶你走才怪！

还好意思翻白眼，梅林想，我才要翻白眼呢，要不是你身边这位眯眯眼王子对你图谋不轨，我怕他夜袭你没有防备，你以为我愿意大晚上不睡觉跑到你这里晃悠吗！真是好心当狗肝！

亚瑟深吸一口气，安德鲁在旁边，他可不想随随便便冲着仆人发脾气，破坏了他在安德鲁面前的美好形象，所以他破天荒的打算不和梅林计较：“懒得理你，你先去给我找身新衣服来，再给我放好洗澡水。”

“好的，殿下。”梅林转身回到房间，取了几件衣服搭在手臂上，然后去给亚瑟准备洗澡水了。

亚瑟身形一僵，他不好意思抬头看安德鲁的方向，也不敢想象安德鲁的表情，但预防万一他还是用余光瞟了一眼安德鲁。

接着他便松了口气——安德鲁的笑容一如既往，似乎没感觉到什么不对。

亚瑟把刚才一瞬间差点脱出口的质问咽了下去，生硬的转移话题：“他真的……太……懒了，不是吗？”

安德鲁笑着叹气，表现的就好像你的某个朋友在向你抱怨其他朋友的时候一样，就连身边的亚瑟也没有注意到，他盯着梅林的方向，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我先回房间了。”亚瑟还没从震惊里恢复过来，他只想快点逃离安德鲁身边，因为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经历来应付安德鲁很有可能反应过来后的疑问了。

梅林你是不是疯了，他想，为什么我的衣服都藏在你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