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iel轻轻的带上门。

房间里没有任何人，但经过一个早晨的魔术设计和实际演练后原本杂乱不堪的房间却已经被收拾的井然有序——图纸和文献资料被码的整整齐齐，摞在书桌的一角；写写画画了一半的操作流程和正在调整的机关没有动，依旧放在书桌中央最显眼的地方，中间甚至新添了几张便签纸；被他使用后随手放置的魔术道具和散落一地的扑克也统统不见了，他知道会在老地方找到它们。

整个房间就像被系统复原了一般，和他每一次出门后再回来时所看到的场景一样井然有序，而使这一切发生的不是上帝的一键还原，也自然不是Daniel自己的功劳，而是此时不在这里的Henley。

她破天荒的有一个很长的假期——整整一下午，所以没有过多和Daniel说明具体去向，甚至没等出去买午饭的Daniel回来就率先离开了。

Daniel把纸袋放在餐桌上，没来由的打量起这个他住了几年早就已经习惯了的房间。

这个地方似乎一直如此，尽管几年来魔术道具不断增多，家具也在不断老化，但总体上，这里从未变过。

而这早就应该习惯了的景象却让他莫名觉得有些陌生，某种微妙的违和感所带来的不适让他无法在自己的家里彻底放松，而是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恍惚中——没有人在房间里时不时插嘴，这让Daniel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电流的声音；而少了Henley专属的那抹橙红色，Daniel的视野范围似乎冷黯了下来。

Henley不在这里，而这通常不会发生。

她的工作是七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制，工作表永远排的像一个紧绷的弹簧，压满了无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新工作，而她绝大部分时候是没有怨言的——确切的说是一直把怨言挂在嘴边，却从未真正抗议过。

所以Daniel可以凌晨三点半要她搭出租车穿过好几个街区，只为了让她看一个新的技法组合，而他没有一次失望过，Henley永远会准时在半个小时后出现在Daniel的家门口，风雨无阻，然后埋怨Daniel每次都不肯用视频通话，并对着Daniel的新点子闪烁着兴奋的眼神。

就好像Henley永远不需要休息，或是她的休息时间每次都很巧的和Daniel同步。

他从没细究过其中的缘由，而是把它当成了一种理所应当接受着——他有一个优秀的助手，非常优秀，这让他不用像其他魔术师一样，在设计魔术的间隙里还要对着净添乱的助手吼来吼去——作为一个助手，Henley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这样怎么能交到男朋友呢？Daniel想，他们怎么可能维持得了交往关系呢？

他坐在沙发上拆开纸袋——那里装着他的午餐，然后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三明治，就连店家挤错了酱料都没有发现。

他没有在好奇那个什么Luke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浪费时间呢？他宁愿盯着天花板，也不愿去设想自己的助理有一个怎样的男朋友。

毕竟，又不关他的事，不是吗？

三明治减少了一半，这让他能腾出一只手来干点别的。Daniel掏出纸袋里附赠的餐巾纸，仔仔细细的抹干净自己的右手指尖，然后掏出手机。

他偶尔也上网，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不是吗？

然后现下了一个Facebook的APP——有的时候人会很诡异的想知道自己以前认识的人的近况，即使他们平时根本不想互相联系，不是吗？

然后点开搜索栏，明明单手却流利的打出Luke Brandon的字样。

Daniel不记得这个男人的名字，真的不记得，他发誓他只是碰运气试对了而已，毕竟有那么多人姓Brandon，这是个烂大街的姓，不像Atlas。

手机屏幕上很快的显示出Luke Brandon的头像，上面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英国人，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Daniel随意的瞟到个人介绍，上面写着“Dantay West旗下财经杂志Sucessful Saving主编 英国伦敦”。

异地恋，怪不得。

Henley匆匆收尾工作离开，再结合起之前Henley在等那个男人来接，很有可能他们很久没见，正在准备一场短暂的约会。

Daniel随意扫了几条状态内容，不禁嗤笑出来，顺手关了页面，卸掉了APP。

在他看来，这个叫Luke的男人空有一副好皮囊（还不如自己帅），却没什么内涵，状态内容基本都是在装作一本正经的说些专有名词，实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劲的很。

Henley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西装文职控？还是她只是对英国人抱有幻想？Daniel不觉得Henley是那种会被英伦口音冲昏头脑的女人——也许是工作时间限制，她只能和这类也许除了死缠烂打没有别的优点的男人约会；又或者是这三四年来两个人虽然维持恋爱关系，但实际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Henley还没有看穿这个男人的浮夸本质什么的；也可能Henley天生喜欢被追捧，毕竟把魔术师当作职业规划的人多少都有那么一点表现欲和自恋心理，而那个Luke给了她这种满足感。

总之她总会甩了他的。

Daniel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悠闲的靠在沙发上玩弄起纸牌。

 

“也就是说，你跟他说你有男朋友，但你其实没有？”Lula May趴在沙发上，下巴抵着扶手，上翻眼珠看着坐在高脚椅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吸着冰咖啡的Henley，“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根本不合常理…”

“我知道……我只是就这么脱口而出了——我根本没在思考！”Henley不觉得这件事值得让Lula如此大呼小叫，“反正Danny又不看爱情小说，他不会知道Luke Brandon是谁的。即使他查，也绝对不会想到去别的什么地方查，最多去搜搜Facebook——那里有粉丝建立的角色扮演帐号，甚至为了提高真实性没标注他是小说人物。”

“我不觉得重点在这，Henley……”Lula从沙发上翻下来，扬起身子站直，接着又一屁股坐在沙发背上，“承认吧，你是在嫉妒。”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啊，Merritt McKinney出场了，Danny一直很讨厌他——你这里好歹有台电视——哦，等等，那天晚上他抛下我和别人走了，我却只能一个人回去，”在Daniel的房子、兼他们的工作准备场所、兼Daniel的猎艳收获区，总之，Daniel的地盘里，是没有电视存在的，这让Henley的绝大部分工作时间的小憩都很无聊，这让她的所谓休假即使只是喝着冰咖啡看着电视也已经很满足了：“某种程度上讲，这有点可悲。我不想让Danny知道我的空窗期这么长，你知道他有多爱炫耀。”

“随你怎么说，”Lula并没有把话题引向恋爱商谈的意思——她从一开始就对那个Jerk-face Daniel Atlas没什么好印象，“你在那个控制狂手下做助手感觉怎么样？差不多也该换个职业了吧，比如魔术师？你不能一直做助手，你是个逃脱天才！”

“我会辞职的，尽快。”Henley说着，放下手里的杯子，“可是，你知道的，Danny最近……好吧，我承认，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他玩街头魔术会玩到什么程度，你没去看所以不知道，表演效果比我想象中的棒百倍。”

“得了吧，三年了，你还没看够啊？”Lula不屑，“做魔术师是你的梦想，是你的未来规划，你不能让那个Daniel阻拦你——看看我，甩了傻逼前男友，单身一身轻，况且我的地下魔术场也渐渐有点起色了——我最近开始做一些血腥重口的魔术了，别说受众还不错，大众心理果然猎奇。你也应该这样，至少，像你计划的那样。”

接着她话头一转指向正在播出的节目：“哦……这个McKinney，他最近好火，他挺厉害。”

“是啊。”Henley也被电视里的McKinney吸引了目光，“我一点也不懂催眠，这反而能让我更陶醉于他的表演，而不是分析他是怎么完成魔术的。他很棒，这无可质疑，和其他上电视只会虚张声势的家伙比起来，他是有真本事的。”

怪不得Daniel一直很讨厌他，Lula心里暗笑，亲爱的，你得改一改每次看到好的魔术就眼神闪闪发光的毛病才行。

所有事情都这么明显，为什么就没人能看出其中的联系？还是只是我太聪明了？Lula悄悄的翻了个白眼，然后对完全沉浸在魔术里的Henley提问，“比Daniel还有本事？”

“Danny讨厌别人把他和另一个人比，”Henley说，“他比较倾向于他是独一无二的。不过他还是会十分看不惯McKinney，他觉得这个人爱显摆。”

“真的假的？”Lula不住拔高声线，她心里Daniel的形象又创新低，“他觉得别人爱显摆？他有照过镜子吗？你应该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真的。”

“上一次他听取别人建议的时候，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还不认识他。”Henley说，“但你抓住了重点，Danny居然认为自己有资格说别人爱显摆。”

“我觉得字典里关于‘显摆’的注释应该加上他的名字，以表彰他对显摆事业艰苦卓绝的贡献，”Lula从没真正意义上和Daniel结识，但魔术圈小的很，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位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个J的狂傲男人，和他无法磨灭的性格特征，“你看看他浮夸的名字。”

Henley笑出声，她当然知道J.Daniel Atlas这种画风清奇的名字十有八九不是原生家庭取给他的，而更像是他出道前为了摆脱黑历史自己起的新名字。当然了，魔术师使用艺名是很常见的行为，也并不独有Daniel一家。

她很久之前问过Daniel关于名字的问题，Daniel只是冷笑着哼出一口气：“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给我起的名字登上舞台？”表明了自己的艺名派立场，而真名派的Henley没有和他争论的打算——这不是原则性问题，所以她也没太在意，甚至想到Daniel到政府部门拍了老长的队，只为了把自己的名字合法的改成J.Daniel Atlas这种绝对不是一个有着普通大脑的男人会选择的名字，Henley就愈发感受到这个每天指使她干这干那的男人有那么一点可爱。

现在她倒突然好奇起Daniel的曾用名来。

“别笑啦，快爆料。”Lula不耐烦的催促道：“Daniel一定有曾用名吧？到底是什么，居然难听到要改掉才肯出道。”

“不知道，”Henley无辜的摊手，见Lula一脸不信，又补了一句：“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没说，我就没想到问。”

Lula嘟嘴，显然是八卦之心没有被满足，“唉，如果我也会催眠就好了——至少想办法让他亲口把他的曾用名说出来。很可能就是Danny，所以他才不让别人管他叫Danny.”

“我管他叫Danny啊？”Henley反驳，“而且没人想管他叫Danny，他们都只想叫他Jerk，或者J.Damn-you Atlas什么的。 ”

“也就只有你叫叫。”Lula被J.Damn-you Atlas逗笑了，“哇，他还真招那些工作人员恨。”

“基本只有男性工作人员这样，他对所有女工作人员都是，嗯……你懂得，典型的J.Daniel Atlas.”Henley回忆道，“第一次作为他助手登台之前，他还送了我一朵玫瑰，大概是想鼓励我不要怯场什么的，之后就没这个待遇了，很显然我现在是男性工作人员。”

“一朵玫瑰就把你收买了……”Lula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等你辞了职，我送你一千朵，按色号排，庆祝你逃离魔爪。你要是有了自己的场，以后送你玫瑰的人多的是。”

“谁说我被玫瑰收买了？”Henley想象了一下按色号排列的一千朵玫瑰，阵式宏大的她有点不想跳槽，“那朵玫瑰对我来说既让我感激让我失落——收到玫瑰都会开心，我也的确从中感受到了心安和力量，这让我感到感激，但从另一个角度讲，那是我作出当他助手这个决定之后，第一次觉得……”

她支吾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

“我不想要这样。”她说，“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做一个助手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的确，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而且一切都按照我的预想在前进，所有事情都棒极了，我学到了想学的东西，Danny是符合我想象的人，我和他配合的很默契，这种生活挑不出什么别的毛病，但我不想要这样。”

“Lula，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必须离开Danny才行，这不仅仅是我必须做的决定，还是我想做的决定。我不想仅仅作一个吸引观众注意的红发女孩，等着自己的老板给自己鼓励和夸赞，我想成为舞台中心那个人，这点从没变过。”Henley看向Lula，眼里的坚定昭示着她正是Lula认识的那个Henley Reeves；“我只是需要时间说再见。”

然后她们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Lula说着，眼里慢慢盈出笑意，“好好说再见吧，你得给他一点时间接受现实，毕竟他对你有意思。”

“什么？你这样觉得？”Henley睁大双眼，显然是觉得Lula想象力太过丰富，“他可是在我面前都能坦然对别的女人说情话的男人，而且我十分怀疑他有没有恋爱这项功能。”

“我也怀疑，但如果他真的有那么一个不怎么好使的恋爱模块的话，那这个模块十有八九装的就是你了——只是偶尔接触不良不怎么起作用。”

“这偶尔的也太频繁了，一天有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钟不起作用。”Henley
调侃着，列出Daniel的斑斑劣行，“我一点都不怕他拆穿假男友的谎言，因为我知道他肯定拿不准自己有没有在听。这就是事实，他从来不听我说话，也不关心我的事——我和他一起工作三年了，时不时提起你，还带他去看过你的魔术，但他依旧不知道你是谁。”

“别提这个了，提了就生气。”Lula一把捏皱手里早已喝空的纸杯泄愤，“当时也就因为我手上是道具刀，如果是真刀，这世界上现在就没他了。”

“对我来说那天的经历只是我的日常，但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惹到你了。本来是想请你去看我们的街头魔术，这下看起来是没戏了。”Henley有点惋惜，“而且Danny选的场地附近有一家很棒的咖啡店，如果能在开场前和你呆在一起，我就不用看Danny玩手指头了——他就不能像个正常的年轻人一样玩玩手机刷刷推特什么的么？”

“看外表可看不出他是这么传统学院派的人——他居然都没有自己的个人主页？”

“他似乎不太能搞定很高科技的东西，他的兴趣都在纸牌上，但也没有夸张到什么不会用电脑这种啦。”虽然基本上需要用电脑的工作还是Henley在做。

“他还说他会绳索逃脱呢，反正我是不信。”Lula一个白眼翻过去——在她知道大名鼎鼎的J.Daniel Atlas居然不会绳索逃脱，甚至连捆绑都是外行人的水平的时候，她甚至开始怀疑Henley的眼光。

“你对Danny有严重的偏见，”Henley替Daniel说话，“你只是没看过他的魔术，看过就懂了，即使他连吃饭穿衣服都不会，给他当助手也值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反正我是不想看。”Lula恨不得把‘拒绝’这个词刻在脸上。

“你为什么这么抗拒Danny的魔术？回想一下，他看你魔术那次也没有做出特别出格的行为吧？”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哦，”Lula恨不得把自己的讥讽喷到此时不在场的Daniel的脑子里，“他说的关于我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是'这个魔术糟透了，简直不知所谓，二流魔术师，对此我还能期待什么呢？'，然后开始催你走。说真的，那个兔子里翻出帽子的魔术送你了，拜托一定每天变给他看。”

“呃……我会找机会的。”Henley叹气，看来想让Lula公正的看待Daniel，恐怕光靠她树立形象是不行了，虽然她真的挺期望Lula能看到Daniel的魔术，“所以你不打算去了？其实有点可惜，Danny的街头表演的确很棒。”
“我拒绝看他的任何一场演出，”Lula义正严辞的摇头，“除非他跑去做你的助手，或是他的搭档是个合我口味的小伙子。”

Henley想象了一下Daniel做她助手的情形……她在骗谁呢，她根本想象不出这样的情形，“看来你只能期待他的下一个助手是个小帅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