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燕】别意短长

09年那阵儿特别流行翻盖手机。

史存孝还记着,那年暑假他二哥整整两个多月早出晚归,也不知是在做什么,整日见不着人。

从前暑假,总是他们两人一处,打电动,打球,骑着自行车出去驼西瓜……

史仗义认识一帮怎么看都不太靠谱的人,父亲每次提起都要微微叹气。

二哥不会学坏的。史存孝这样安慰父亲,他心里倒是无比的踏实,二哥以前体弱,交不到什么朋友,现在身体好了,多在外面跑跑也是正常。

况且,二哥那么聪明。

他大哥也时常不在家。史精忠年纪比二位小弟大一截,几年前就去外地上学了,想听见大哥的声音,只能靠每周按时打来的电话。

每周这个时候,史存孝都会守在电话前,等父亲母亲都说完话,再接过电话,与大哥聊两句。史仗义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模样,单手闲不下来似的拧着电话线。

史存孝把电话递给他,他又不接,直接给扣了。

“啊,二哥,你又扣大哥电话。”

“理他干嘛,有老爹念我还不够吗?”史仗义“腾—”的蹦起来,“小弟,打球去。”

说罢便勾着史存孝的脖子出门了。

每当这时候,史存孝也隐隐感觉,史仗义有些不同了。

他好像与家里人都冷了下来。平常不怎么同他们说话,能不呆在家里就尽量出门去,同他那帮朋友厮混的时间远多于同史存孝一起。

二哥有了朋友,总是件好事。史存孝心想。

后来他总自己玩篮球了。史仗义把家当旅馆,洗澡睡觉,醒了就不见人……史存孝偶尔起夜路过二哥的房间,从门缝里看见二哥倒在自己的小床上,蜷成一团,心里有些安心。

二哥一向瘦弱,却在某年体质大好,一下窜的和自己一般高。但床倒是一直没换过,现在看来,有些窄了。

睡在这种床上,想必是不太舒服。

但他每天还是回来。

史存孝如此坚定自己的二哥没有学坏,就连风间烈都觉得惊讶。

他和风间烈是打球的时候认识的,那时他已经自己打球半年了——史仗义没再叫过他。倒不是两人发生什么争执,“没再”这件事发生的太过平和,连史存孝自己都没察觉到。

风间烈半句话不说就抢了他的篮板,之后把篮球丢给他:“你怎么老一个人打球啊?”

啊,对哦。史存孝恍然发现,上次与二哥一起打球,似乎是很久前的记忆了。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与风间烈混熟了。

风间烈偶尔会同一个姑娘一起来球场。那姑娘不常说话,偶尔会帮他们买水什么的。多数时候,她沉默地坐在一边,也不知是不是在看球。

“我女朋友,凤蝶。”风间烈介绍说,接着又神神秘秘的嘱咐道:“不过别同她讲是我对你说的。”

史存孝看一眼场边的凤蝶,后者还是没看向他们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好。”他应承下来,也真的没说过。

但绝大部分时候凤蝶是不来的。每当这时,风间烈情绪总大起大落,要么特别亢奋,要么特别蔫。

史存孝猜他大概是想发泄发泄,所以凤蝶不来,两人的胜负总比凤蝶在时认真些。

有一日,两人正打着,球在风间烈手上,史存孝防守。

两人正专注,风间烈却感到手中一轻——下一秒,一人闪过他,突破呆楞的史存孝灌篮。

“你谁啊?”风间烈不满,言语间带着些情绪。

“不够明显吗?”球还在来人手上,他指尖托球,不可一世道:“打得比你好的人。”

“你——”风间烈正要上前,被史存孝一把拦住。

“啊,二哥。”

来人是史仗义。

史仗义未穿运动服,一看就不是来打球的。史存孝向路边看去,史仗义不知哪个朋友的车停在那,车窗是摇下的。

史仗义把球丢给史存孝:“你继续打,我就是来打个招呼——小弟,选球友可严苛一点,不然呐,篮球越打越臭不说,扔飞盘倒是先练出来了。”

风间烈大约花了0.2秒的时间,闹明白史仗义是在讽刺他打球像狗。

但史存孝却没那么多心眼:“二哥,你不继续打了吗?”

“我还有事,先走了。”史仗义扭头就走,手胡乱挥了挥,就当告别。

风间烈再气,人都走了,在史存孝面前,他也不好发作。

疏不间亲,他总不能朝史存孝说他二哥的不是。

当晚,史仗义破天荒的回家吃饭了。

还带来一个惊爆大消息。

“我要留学,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国,手续办好了,钱也筹够了,过几天就走。”

说完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大口吃饭。

父亲母亲像是早就知道了。母亲叹了口气,没说话,父亲叫了声“小空……”也没再说什么。

似乎只有史存孝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二哥,你……你怎么突然决定去留学?父亲,母亲,你们怎么不说话?大哥知道吗?二哥……”

“行了,别啰嗦了。小弟,我决定好要做的事,就不会回转了。”史仗义清空一碗饭,又给自己盛了半碗,“你看,我们平时将说教当成呼吸的父亲大人都没说什么了。”

“小空……”史艳文自知劝说无用,又沉默下来。

史存孝乖乖的闭了嘴,心里却依旧震荡的很。

大哥去外地上学时,他不觉得有什么,大哥做事一向稳重,总会照顾好自己,定时保持联系,从不让人为他操烦。

但二哥……这些年与家人愈发疏离,一有机会就跑没影。

这次他不会每天都回家洗澡睡觉,他没有回家的必要了。

那他……

“二哥,你……”

“小弟啊,”史仗义打断他:“你觉得这个家像什么?”

“什么像什么?”家就是家啊。

“哎,小弟啊。”史仗义放下碗筷,似乎不仅想说给史存孝一个人听:“从幼时开始,我们就被教导说‘家是温馨的港湾’。可我总觉得这个比喻不太确切。”

“我想了很多年,终于想到一个符合我这么些年来认知感受的答案。”

“家不是什么温馨的港湾,家是一座孤岛。”

“四面环海,望不到对岸。而我们只是偶然流落在同一座岛上的落难人。”

“我们不能互相理解,也做不到相互包容,但这岛上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什么人了。我们别无他法,只能留在岛上。而所谓的血缘,也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无处可去,所以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来要求自己和他人忍耐。”

“但现在,我能出海了。”

史仗义说完,便收了碗筷,回到自己房间。

“父亲……”史存孝胸腔一阵沉堵,他望向父亲,却发现父亲也是一副无法释怀的神色。

“存孝,”史艳文说:“有时我在想,若你们不是我的儿子,是否会更轻松些。”

史存孝跑上楼,在史仗义门前站定。

他想敲门,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他生平头一次恨自己嘴拙。

但门却打开了。史仗义早有准备,塞给他一个盒子。

“送你的。”史仗义道,“打开看看。”

一个最新款翻盖手机。

“号码我记下了,到时会同你联络。”史仗义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不过,别把我的联络方式告诉父亲和大哥。”

“行了。”见史存孝还呆楞在门口,史仗义又道:“赶紧对你亲爱的二哥道一声一路顺风,然后回房吧。”

“二哥。”史存孝愣头愣脑,竟真的说了句“一路顺风”,呆了半天才想到好像过几天才走。

史仗义乐了,他本就故意逗他说。

他还未来得及打趣,就又听见小弟说道:“二哥,和你一起流落荒岛,我挺开心的。”

“我希望你也开心。”

说完,史存孝攥着新手机,便回房了。

史仗义在原地冷了半刻,这才退进房,重新关上门。

他开始收拾行李,心情不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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