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先生和詹捕头 02

02.【比之前更新了大约七千字,欢迎repo】

 

白鹿书院。

贾先生坐在离唱台不远不近的地方,他点了壶毛尖儿,要了碟云片糕,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评弹。

一个儿画堂鼓乐多热闹,一个儿病榻呻吟未忍观。

一个儿参天拜地成眷属,一个儿玉殒香销一命捐。

一个儿洞房花烛开并蒂,一个儿潇湘风雨泣杜鹃。

一个儿夫唱妇随如胶漆,一个儿受屈含冤赴九泉。

台上已步入中年的女子声调却是清丽凄婉的,把贾先生这些天莫名的兴奋磨得沉寂了下来。

他那和周围人眸色皆不相同的眼半眯着,一动不动的望向唱台,仿佛在认真听戏,但目光早就不在这时的书院,落到几天前的咖啡馆了。

 

“Jared……”詹捕头有些尴尬的把帽子从桌上拿了下来,虽然在咖啡厅戴帽子是极其不合礼仪的,但他还是有一种想要把帽子戴上,让它完完全全把自己的脸遮住的冲动。

别说帽子,他的胳膊都快没地方放了——眼前的小桌层层叠叠的以最大的密度摆满了碟子,詹捕头甚至怀疑这里的所有存货都堆到了面前的小桌上。

他周围的客人,不管是中国人、美国人还是其他什么国家的人,都频频向自己这桌的方向偷瞄——别说咖啡厅的蛋糕只是下午茶时间为了缓冲咖啡味道的甜品,就算你把它当主食,面前的这一堆东西,估计四个大男人吃都够了。

“……这、这是有原因的……”贾先生心虚的申辩道。

这真的是有原因的!大概……

既然请了人家喝咖啡,那就自然是要选一家好味道好格调的咖啡厅。在众多的咖啡厅里,好味道好格调的咖啡厅一定是自己常去的那一家——不然为什么老去这家呢?肯定是因为这里好味道好格调啊!

于是贾先生便理所应当的请詹捕头来了这家店。

可他忘了一点——这家店不仅是一家好味道好格调的咖啡厅,而且还是他常去的咖啡厅。常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老板知道你的喜好要求,他甚至不用把菜单递给你,就知道你要什么。

如果这个老板恰好从没想过一个男人带着另一个男人来喝咖啡,也许不仅仅是两个男人喝咖啡,而是有更深层隐晦的意思,那他十有八九会按照以前的习惯,看到贾先生就招呼服务生“那个饕餮老贾又来了。”然后成排的服务生端着成沓的蛋糕排着队,熟练而高效的在桌上摆起了鱼鳞,然后成排优雅的离开,露出捧着菜单的老板,“您好,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我要个屁!詹捕头恨不得把桌子掀了,这桌子还能放下什么!

挥挥手打发了老板,抬头便看见了想解释又不好解释想吃又不敢吃的贾先生。

贾先生感到了这个世界对同性恋群体深深的恶意——如果他带来的是个姑娘,这老板绝对不会那么没眼力见儿!

这下丢人丢大了……

贾先生来中国这么久,第一次体会到中国人说的“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是怎样的一种羞耻。

詹捕头看贾先生一脸窘迫,似乎要把叉子盯融了一般,突然觉得特别好笑——为什么这人总是这么逗呢?

“你想吃就吃吧,不要在意我。”詹捕头下了特赦令,但见贾先生还是一动不动,方知这家伙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了,便又补充道:“这要是别人,我会以为这是什么蹩脚的追求手段——你懂得,我小时候哄漂亮姑娘开心也喜欢把东西都买下再让她挑,以显示自己的财力和真心,这种想法挺逗的。不过要是你,我相信这是你的食量。”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兄弟,你吃东西简直像头牛。”

“天呐,太丢人了。”让我死吧,贾先生简直要哭了出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食量感到深深的无力。

“你昨天在我面前吃了七个那叫什么……韭菜包子,有一个还叫我啃过了,都不觉得丢人,怎么这时候突然扭捏起来了?”詹捕头拿起叉子,“你不吃那我吃了哦。”

说着还真就近端起一碟吃了起来。

“别说,味道不错。”詹捕头点头赞美道。

贾先生见詹捕头都动了手,也没什么好扭捏的,拿起叉子也吃了起来——面前有美人就餐,连平常常吃的味道都显得不一般了起来。

吃完眼前的一个,贾先生却破天荒的没动手去端第二碟。他看着眼前的詹捕头,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究竟有多久,他没有和真正了解自己隐藏最深那面的人坐在一起过了?

呵……随后他又想起以前,又哪里有过这样的人呢?

唯一对他表示理解的妹妹,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了,虽然她送给他的钢笔还在身边,可以寄托一点点思念,但一想到也许家乡也许根本没有人会像他思念他们一般思念自己,他就恨不得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钢笔,不要反反复复的提醒他那个难熬的夜晚。

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遇到什么人愿意接受他了,毕竟连他的家人都没有做到,所以他一直温顺有礼敏而好学,做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刻意和他人保持不亲密也不疏远的距离。

可面前这个人啊,他怎么就能这么轻易的对自己说好呢?

“你还……真就这么赴约了啊。”贾先生不由得感叹道。

“怎么,”詹捕头虽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却故意不提及敏感的话题,“一个历史老师请我出来吃蛋糕,我还要做什么准备不成?我配枪可还挂腰上呢,还怕你杀了我啊。”

贾先生低头浅笑:“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詹捕头撇嘴点点头,他还真知道。

“你要知道,一个男人对你说他是gay,请你去喝咖啡,你答应了,会给人一种你在暗示他可以追求你的感觉,Jensen,这很容易让人误会的。”这样说着,贾先生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我可以追你吗”的潜台词,他以一个友人关切的提醒口吻说着这句话,就仿佛邀请詹捕头喝咖啡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说的就好像邀请我我喝咖啡的人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男人,”詹捕头笑,“我倒是不在意这会不会让你误会,我这个人,一般有误会当场就说清楚了从不扭捏,所以也不担心有什么超出我承受范围的事情发生,所以当时我优先考虑了我的心情而不是这种事情。”

他顿了顿,喝了口咖啡,似乎在整理语言,然后直视着贾先生的双眼,开口道:“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个时候选择拒绝或者就这么让你走掉的话,我一定会觉得很愧疚。你已经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待遇,我不想再给你带来伤害,而且就我本人而言,我不介意我的朋友性取向和其他人不同。”

贾先生心里一紧——他明明听到这些应该高兴的,但却不由自主的悲伤起来。

他想也许连詹捕头本人都没有感觉到,这段话更深层次的意思,其实还包含了一句“只要他只把我当朋友”。

这很好,这真的很好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正直,最善良,最照顾他情绪的回答,也是他最希望能在除他以外的人口中听到的回答——而不是在他已经被深深吸引住以后。

你还想要些什么呢?贾先生想,他是一个那么真诚的人,愿意接受连家人都看不起的那一面,你还在祈求些什么呢?

你早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不是吗?在他说也许和你一起喝咖啡会很有趣的时候,你就明白自己应该与他保持距离,永远不要对他产生妄想。

如果连他都不再能接受你了,你还能再逃到哪里去呢?

“不用担心,”他仿佛要把心里的奇怪思绪都压下去一般,添了一大块蛋糕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我知道你对男人没兴趣的,我们——我是说同性恋——能感觉出来谁是喜欢漂亮姑娘的人。”

随后嫌不够的添了一句,“我不会招惹你的。”

詹捕头扁扁嘴,“说的我好象很没魅力。”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竞争心。”

“治不了了,”詹捕头摆了一副“没办法我就是万人爱”的表情,玩弄起勾在椅背上的帽子,“喜欢男人的人都会被我吸引,天生的。”

好吧,玩笑时间。贾先生把心里不甘愿的赞同压下去,做出专心吃蛋糕偶尔抽空才能搭理面前这个自恋的美人的样子:“你到底是想让我对你有兴趣还是对你没兴趣?”

“你就不能装一下你有吗?这样很伤人自尊的!”詹捕头说,“这会让我怀疑我自己是不是魅力下降了。”

更好了,现在则是要强压下对这个人的兴趣,装作只想和他当普通朋友,然后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装作对他有兴趣——天知道,贾先生只是个教世界史的,这是不是有点太难为他了?

“……完全不明白我要怎么做。”贾先生如实答道。

“我觉得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你的性取向投射——也就是我身上,而不是只顾着自己的吃取向。”詹捕头表示自己很无聊——他只是个普通人,蛋糕最多吃俩就腻了,而眼前这个人明显吃啥啥不剩,干看着别人吃很痛苦的好吗!

“不要羞辱我,Jensen。”贾先生停手,严肃的望向詹捕头的双眼,“我哪里来的吃取向,我从来不挑食。”

也对!詹捕头想,这人,连那个怪味草韭菜都能吃的这么香,他吃东西哪里来的取向嘛!

“你真像我小时候养的狗——它也不挑食,而且食量也大的惊人。”詹捕头止不住弯了眼角,“而且在它吃饭的时候跟它说话,他抬起头来望着我的眼神和你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你大约就是表达了一下你看见我就想到一只狗,真荣幸。”贾先生说着,桌上的盘子已经清了一多半儿,“那它现在怎么样了?”

“前些年我把它埋在它的狗屋本来在的地方了,”詹捕头说,“它很老了。”

“我也养过狗,”贾先生说,“它们明明和你度过的是一样的时光,但总觉得它们的时间过得太快了——你还没长大,它们却已经老的再也跑不动了。这总让人觉得很难过。”

“你的狗后来怎么样了?”詹捕头问。

“……我不知道。”贾先生说,“我一直以为我会一直陪着它,照顾它,直到它离开这个世界,可谁承想我连留在它身边,留在家里的资格都没有。”

桌旁的两人突然安静了下来——贾先生像是陷入了回忆和情绪,詹捕头则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同情多些还是心疼多些,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面前这个人有“心疼”这种情绪——这个人和他非亲非故,也并不是一个弱者,他在一个远离他乡又战火连连的国家独自一个人生活着,本应是他“钦佩”的人,而不是“心疼”。

但每当看到贾先生露出那样的神情——和他私下里觉得十分有魅力能打动人的水盈盈狗狗眼不同,而是现在这种低垂着眼眸,好似再没有什么力气做出什么表情来迎合他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疲累的气息——他总觉得心口窝里好像塌了一块儿似的,有什么东西正在随着坍塌往外漏,让他每一寸神经的最末端都渐渐凋出一种酸软的无力感,而这种感觉,似乎只有轻轻拥住眼前这个人,然后逐渐收紧臂膀确认他的存在才能够缓解。

他想要拥抱这个男人。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连忙移开了目光——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需要的是理解和接受,而你却要给他什么?同情和可怜吗?就像在嘲笑他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那样?

詹捕头调整呼吸,又看向贾先生——给这样的人一个拥抱,是对他这些年来挣扎着生活的一种羞辱。

他明白,他都明白——但在他心尖上反复搔痒的是什么呢?

“真是,明明有那么多蛋糕吃,却非要想些糟心事,我还是继续吃吧。”贾先生大口大口的吃着蛋糕,但詹捕头知道,蛋糕并没有让他开心起来。

哪里有人是压着呼吸红着眼眶开心的呢。

 

“对了,那案子有什么进展了么?”

詹捕头这晚并不需要值班,所以不急着回巡捕房,他推着自行车,慢慢悠悠的跟着贾先生压马路。

他吃得太撑了——他本以为那桌子蛋糕足够喂饱眼前这个人形巨熊,可贾先生吃了一桌甜的并不过瘾,非要拉着詹捕头感受一下他第二故乡的精妙美食,当然在这之前为了消食儿,詹捕头迫使贾先生和他一起慢慢悠悠的向大三元的方向走,而不是坐电车。

很明显下午的胡吃海塞对于贾先生来说只是普通的下午茶,到了大三元,詹捕头预感到自己又会见到一大桌子食物,而眼前这个人会继续以骇人的气势消灭掉它们——然而贾先生却绅士味十足的问詹捕头有没有什么忌口,叫了几个特色菜,一壶茶。中国的餐厅向来是热闹的,两个人也热络的聊着,吃完了这顿饭。

而现在的两个人,则满足的享受着夜间的徐徐微风,伴着詹捕头自行车后轮轮轴的轻微摩擦声向……他们也不确定到底是贾先生还是詹捕头的住处走着。

忽然听到贾先生问了这么一句,詹捕头赶忙从沉浸在美食的悠然形态中清醒过来,朦朦胧胧的回忆起案子的事儿。

上午他还在巡捕房查案,只和贾先生过了一下午,就好像案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大三元的饭菜的确不错,詹捕头想,让我把案子都挤到九霄云外了。

“现在能确定的是被害人在和你道别之后,遇上的人——也就是罪犯——应该不会是她的熟人了。案发时间太晚,学校周边不会有学生闲逛,毕竟马上就快到宵禁了,所以我把凶手范围局限在黄包车车夫,日本宪兵,流浪汉和驻校巡捕这类宜在夜间流窜的人群身上。驻校巡捕已经审过排除了,日军那边……”詹捕头叹了口气,“说实话嫌疑最大,因为你的供词里也有听到日军拉警笛经过的声音,说明他们离学校不会很远,只是刑事案件碰上日军,很难让日方给答复。至于黄包车和流浪汉,已经派探子去打听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哇,”贾先生感叹道,“你还真是个好厉害的警察。”

“我知道,人们经常因为我的长相而忽视我的工作能力。”詹捕头立刻得瑟了起来,“但是如果他们看到我工作——就像你这样,他们只会觉得Jensen Ackles无可挑剔。”

“像我一样,没错。”贾先生说,他不由自主的顺着詹捕头的洋洋自得夸赞起他来:“我们见的第一面,我几乎什么都没说,你一眼就能看出我不是凶手——那个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Sherlock Holmes。”

詹捕头一被夸,脸上有点兜不住了,本来还能绷住的正经表情慢慢融成一个柔软甜蜜的笑脸,“那么John Watson,作为受害者的老师,你了解的受害者是什么样子呢?你懂得,仅供参考。”

“嗯……”贾先生迟疑了一下,“介于我其实和本案毫无相关,我想问你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呢,还是想知道我作为一个老师对学生的看法,抑或是只是单纯的想知道我们Gay怎么看待一个漂亮姑娘?”

“都有?”詹捕头表示,“你可以一个一个说。”

真像只贪心的猫,贾先生笑,若是詹捕头知道他在想着如此失礼的事情,大概要跳起来亮爪子了吧?

“我和她不算熟络吧。她很好学,总是拿课题来跟我讨论,但我们私下没什么太多的交流。对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我觉得愤怒又惋惜,我也的确后悔过,因为如果我再强硬一点坚持送她回去这件事就不会发生。”贾先生说着,叹了口气,“这两天对我来说不太好受,虽然我不是杀人凶手,但依旧感到愧疚——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责任,而仅仅是你会对在身边发生的悲剧感到难过,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来挽救,但却做不到。”

“我会找到他的,”詹捕头打断道,“我会找到他,逮捕他,让他为此付出代价,我发誓。”

“就像我说的,你是个好警察。”贾先生说,“我实在好奇在美国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一个好警察不得不逃到中国来。”

“哦,这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詹捕头摆手表示不想提。

“说嘛,轻描淡写的说一点,”贾先生很少像现在一样不依不饶打破沙锅问到底,平时的他绝不会主动靠近别人的隐私,只在礼貌的范围内活动,而遇上詹捕头,他却不由自主的像一只喜人的大狗,无时无刻不想亲近自己的主人:“我想知道。”

“好吧。”詹捕头最怕贾先生的双眼,谁能做到对这双眼睛说不呢?

“我本来在跟进一个案子,犯人简单明了,所以我就把他逮捕了。”他简略的叙述着,“但是很明显一个小小的警察是不能随便乱抓有势力的人家的孩子的,即使他犯了罪。我出警之前,上司曾经旁敲侧击的警告过我,叫我想想后果,但我想抓罪犯能有什么后果呢?他的家庭能帮助他藏匿,但我把他抓出来了他还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吗?嗯……事实证明还是能的。所有的指控不是不成立就是被撤销,那人恨透了我,我就趁他报复我之前买了我印象中离美国最远的地方的机票,一路逃到中国。”

詹捕头嘴上说着,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后悔,他的眼眸里闪烁着这世间难以得见的率直与纯粹,就好像这段回忆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不好的影响。他没有因为自己的正义被狠狠的踩在脚下就怀疑自己的前路,也没有因为自己不得不逃离无法选择反击而感到羞耻。

贾先生不用想象,自己就经历过需要做出不得不远离故乡独自谋生,而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的事情,他知道这有多么艰难。于他自然如此,于詹捕头,甚至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比自己身上的还要可悲还要不甘,可他却就像丝毫不会受到任何阴暗面影响一样,毫不犹豫的跨出一步,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依依不舍。

他丝毫不怀疑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詹捕头依旧会选择坚持自己的正义,即使等待他的结果是再一次被撞的头破血流,他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也不会改变他的生活方式,因为他有信仰,且对自己的信仰百分之百的虔诚——他信仰着正义。

他就像他身上的这身警服,笔挺、干净、黑白分明,似乎灰尘污点都无法挫伤他的精神和锐气——只是换个地方重头再来罢了,而且总有一天,他要带着更加能贯彻自己正义的能力回到以前摔倒的地方。

贾先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他望着疑惑的同他一起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詹捕头,望着他轩昂的眉宇,清澈的双眼,望着他那在夜晚的路灯下被衬得煞是好看的脸庞——贾先生的心脏突然停了半拍,就好像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因为这一瞬被无限延长了一样,周遭的一切都跟着他的心跳停止了,只有詹捕头那浓密而柔顺的长睫毛在脸上扫出好看的影子。然后随着他的睫毛忽闪,时间又重新开始流转。

贾先生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就好像要弥补刚才被延长的一瞬一般,疯狂的跳动起来,他甚至怀疑詹捕头能够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它嘭咚、嘭咚的怦动着,随着心跳加速加快的还有贾先生的血液流速——他感觉自己面上烧了起来,于是不得已小小的后退了一步,意图把自己的脸隐藏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

这是他即使第一次对人动心时也从未有过的悸动感。他承认他对詹捕头的非分之想很大一部分是源于詹捕头对他及时雨一般的接受,还有一小部分是外貌上的吸引——这种感情他尚且可以控制,毕竟他不想为了一时的心动就失去一个一生的挚友。

但现在不行了。

Jensen Ackles,在见识到你的美好之后,要我怎么隐藏对你的心动。

“怎么了?”詹捕头调笑道:“意识到和我一起拉低智商了?”

“没什么。”贾先生平稳呼吸,不想让詹捕头看出端倪——他越来越想靠近他,越来越不想失去他,而他对他的感情却开始走向詹捕头无法接受的方向,而且越来越近,而他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

糟透了,贾先生想,这感觉糟透了。

“是不是觉得我蠢透了?”詹捕头继续笑,“我家老哥气的要狠揍我一顿,说我怎么就这么拎不清不会服软呢?可我就是学不会啊,最后不得不逃到中国来,也是够丢人的。”

“没有,”贾先生道,“只是觉得……即使是我这种只见过两面的人,如果是受到了不该遭受的对待,你也绝对会来救我的吧。想到这点就觉得很安心,无论自己正在经受什么,也总会有人为自己打抱不平,总会有人接受自己,”他上前几步,同詹捕头一起站在路灯下享受光芒洒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对我们这种人来说,你的存在比任何人都有意义。”

简直就像那些出现在小人书里的英雄一样,当你马上就要失去希望的时候,他会从天而降,威风凛凛的挡在你身前,绝对不会被恶势力打倒。然后英雄会回过身,笑着对你伸出他温暖的手。

“被我的魅力迷倒了么?”詹捕头一把抽出夹在腋下的警帽,随手玩了个花式,单手扣在头上扶着帽檐用他平时泡妞的表情凑近贾先生,“看来我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吸引力嘛。”

贾先生一直保持的微笑掺杂了一点点苦涩的味道——他怎么会对自己而言没有吸引力呢?只不过他太过特别太过重要,贾先生半点也不敢让自己的非分之想溢出眼眶而已。

他对他的非分之想,已经到了只要一对上眼神,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的份上,所以他只能保持着微笑,微微别开头,尽量用平稳的声调对眼前这个恣意释放荷尔蒙的人说:“你一直十分有吸引力。”

微妙的距离,笼统的夸赞,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他想。

这就够了……吧?贾先生心尖一颤,刚刚建立起来的城墙又差点被詹捕头的挑逗激的支离破碎。他自然从没想过詹捕头会对他报以同样的感情——像他说的,他们gay能够分辨出那种喜欢漂亮姑娘的男人和他们同类的区别,而詹捕头怎么看都是前者——但他觉得有一个瞬间,他想至少把他现在的思绪说出口。

他不觉得詹捕头像他一样,是个十分需要别人支持的人,正相反,詹捕头即使被逼到绝境也绝对不会低头,但正因如此,他更想让他知道,他所做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是正确的,帅气的,无可争议能被称之为正义的。

这里就有一个为了你的正义而心动不已的人,Jensen。贾先生心想,这里就有一个越来越为你心醉,犹如陷入泥淖挣扎不出的人,你的爱慕者。

你会害怕吗?会鄙夷吗?会选择把我的心意远远的抛到你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任人狠狠地践踏,还是……

还是会像接受我是一个懦弱胆小的同性恋一样,接受我对你的喜欢呢?

Jensen是绝对不会有错的,贾先生想,那么如果他愿意接受我的喜欢,是不是说明我的感情也没有错呢?

是不是这样就可以证明,我的存在,我的情感,我的思想,我的抗争,我的一切都可以拥有那么一点点正确的可能性呢?

“对你呢?”詹捕头反问道。

什么?贾先生愣了一下。

他不明白詹捕头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詹捕头是一个很自恋的人,对自己的一切特质都很自豪,包括自己纯粹的正义,自己包容的温柔,当然也包括自己诱人的外表,他从未对此困扰过一秒钟,所以贾先生才推断詹捕头想要的夸赞是对自己魅力的认可,是承认他对所有人的吸引力。

那他为什么要单独问他呢。

贾先生无意识的退了一步,又想缩回阴影里,却突然被詹捕头拉住手臂。

詹捕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他甚至紧紧盯住他的双眼,不让贾先生有移开目光的动作。

不可以,贾先生想,不可以,Jared,你要清醒。

这是虚假的希望,是易碎的可能,这不值得你失去詹捕头这个唯一全身心接受你的朋友,不值得你怀揣着永远不被接受的准备。

如果答案不是你能接受的那个,这种感觉你还能承受几次呢?贾先生的大脑嗡嗡作响,他早就没了平时谦和镇定的表象,内心的慌乱全通过眼神表露给了詹捕头。

他的感情被消耗太多次了,他的希望被打破太多次了,他的可能被否定太多次了……

他不敢,就算只是一句夸赞,他也不敢。

“Jared,有时候,”詹捕头缓缓开口道,“有时候好事情真的会发生的。有的人会让好事情发生的。”

贾先生怔怔的看着他。

他知道了,詹捕头,他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贾先生嘲笑自己的侥幸心理,他是那么优秀那么迷人,追他的人前赴后继,他有那么敏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詹捕头喜欢女人,只是说明他会去追求女人,会回应喜欢的女人,并不代表他从没被男人追求过。

贾先生心里那些小事,詹捕头怎么可能看不穿呢。

贾先生感觉自己好不容易稳固的心墙还是渐渐破碎了,每一个碎片都扎在他心尖上,不然为什么他连呼吸都这么痛呢?

好事情?他扯了扯嘴角,好事情什么时候发生在我身上过呢。

他感觉自己僵硬的假笑在渐渐凋零,慢慢显露出了原本的落寞。

还是别卖可怜了,他对自己说,你明知道Jensen吃这套的,现在这个样子说出口太卑鄙了。倒不如堂堂正正说出来,再干脆利落的被甩,也许还可以输的有点尊严。

他深吸一口气,回抓住詹捕头拉住他的那只手。

“Jensen Ackles先生,”他努力让自己显得自信满满,“我可以对你图谋不轨吗?”

这回轮到詹捕头愣了,他从没想过这句话还能有这种说法。

难道你还没开始对我图谋不轨吗?詹捕头生平第一次有点懊恼,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在他愣神的时候,贾先生已经送了手,他习惯性的挂上了礼貌微笑,替詹捕头回答道,“好吧,我猜答案是不行了。”

他刚想再说点告别的话,让自己的退场显得不那么狼狈,詹捕头已然从愣神中醒悟过来。

他觉得贾先生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明明对自己有意思,却又像是自虐狂一般,时刻提点他自己不要对他有意思,好不容易被詹捕头逼得不行不得已告了白,又把他自己说的像个加害者骚扰狂一般,在还没等到答案的时候就赶紧替自己补上否定的答案。

用图谋不轨来代替喜欢……詹捕头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塌陷了一点点,有什么东西顺着裂缝渐渐渗了进去,有点暖。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即使他经常被追求,被表达爱慕,但却从来没有被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过,就好像他是什么珍宝,别人就算看一眼心里有些动容也是一种罪过。

他觉得贾先生真有意思,但又觉得贾先生真……

他大概是真的怕了,詹捕头想,对于他的感情带给他的一切,他是半点也承受不来了。

幸好詹捕头的答案是他不需要辛苦承受的,真好。

“Jared Padalecki先生,”詹捕头清了清嗓子,十分正经的说着他从咖啡厅开始就酝酿到现在的话,“你要知道,你作为一个gay请一个男人去喝咖啡,他答应了,而咖啡喝完了你都没有表达出对他的图谋不轨,这很容易让人以为自己误会了的。”

虽然图谋不轨的部分有点出人意料,但是整体内容和他原本要说的话相差不大。

贾先生对这句话太熟悉了——这根本就是他的原话换了个视角,连格式都不带变得。

但这句话,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真的不是他会错了意,剃头挑子一头热,或者根本就是幻听了?

詹捕头叹了口气,看着明显发懵还没回过味儿来的贾先生,决定不跟他绕弯子直接上直球了,“可以,答案是可以。”

“请随意对我图谋不轨,Jared。”他随后又补上一句,干脆抛下还在愣神的贾先生,独自推车走了起来。

他有预感身后的人几秒后会像一只大狗一般向自己扑过来,欣喜而亲热的看着他,他说不定还会掉眼泪——想到这点詹捕头禁不住笑了出来。

然而贾先生丝毫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这一路上忽然就热闹起来。

 

 

贾先生晃过神来,发现评弹早就换了曲目,现在是不知谁的小曲,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里泛起一点甜意。

 

朝时,共熹微静安,暮时听流川,凉夜露重为卿呵手披旧衫。相思染,相思染,草木萤火渐消散,满城桃花残。

 

中国词可真好,他想。

他品了口茶,茶水已微凉,可他听着小曲,莫名觉得这略苦涩的微凉茶水刚刚好。

他还真的和他在一起了啊……

不是做梦,不是戏耍,而是真的在一起了。

什么做梦,贾先生笑,做梦也没有梦见过这么好的。

他教完课,可以闲散的来常去的书院听评弹,今天正好唱他最喜欢听的选段,有他最爱的云片糕和毛尖茶,甚至连选段后的小曲都是好的。

更好的是,一会儿他就能见到詹捕头了,可以同他吃个晚餐,慢慢溜达着送他回家,然后自己做在电车上回味一下今天的事情。

就像他这几天一直做的那样。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不是么?

他想着,专心听起小曲来。

 

霎时,尘世已百转,因果又几番,掐指谋算不出生死与聚散。歌声缓,歌声缓,恍惚卿又立溪畔,漠然。

 

曲终的一瞬,书院的门被强行破开,门外两排齐刷刷的巡捕冲进来,把贾先生狠狠制住。

“贾德先生,你由于涉嫌强奸并谋杀沪x大学某女学生,现被公共租界华捕缉拿,请不要试图挣扎逃脱,和我们回捕房一趟。”

贾先生被好几个华捕狠狠地按在桌上,上了镣铐,毛尖被粗暴的打翻,流了一桌子,不可避免的浸湿了他的前襟。

他想挣扎,想解释他没有杀人,想询问他的嫌疑不是被洗清了么……

但当他的视线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他忽然就镇定了下来。

他的余光看到詹捕头站在总华捕身后,黑着一张脸,他的身后是两个日本军官。

贾先生瞬间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詹捕头,知道他此时沉默的原因。

上海公共租界,受害人是总华捕的女儿,嫌疑犯是日本兵。

他们需要一个说得通的替罪羊,甚至这个替罪羊可以是个外国人,是个不参战的国家……也总比日本兵好得多。

但这只是他们,这不是他。

“Jared,我——”贾先生路过詹捕头的时候,听到他急切的用英语对他说。

他冲他笑笑,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知道的。”

詹捕头的表情也总算有了一点点缓和,他跟过去,抢在贾先生被押进车里之前补充了一句:“信我。”

贾先生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回应,就被粗暴的带走了。

他知道这几天他不会好过了,甚至詹捕头在外面也不会好过。

但他知道他还会见到他的。

“我信。”他在内心里回答道,“我信。”

 

————此处的TBC含义请参考月姬制作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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