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我微白阮】小巷

江烁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他小时候住的那条小巷了。


他对童年的记忆比较模糊,那条巷子的色调在他的眼里是昏昏沉沉的,潮呼呼布满青苔的墙砖和窄到两辆自行车不能并排走的青石板路,还有抬头永远忘不见的天空,笼罩着不知是谁家的床单。


江烁认识秦一恒,就是在那条小巷的巷口。


他家住巷头的筒子楼,底下有个小院,江烁妈在小院里摆个杂货摊,生意也不错。巷尾是个老宅,周围全是筒子楼,老宅的低矮显得格格不入,但却意外没有政府工程打它的主意。


江烁从记事儿起,那个老宅就没住过人。他家的筒子楼已经十几年了,老宅还要老不知多少倍,看起来陈旧的可怕。他听说老宅离以前住着一个老头,姓秦,媳妇很早就走了,儿子也成了家没再回来过,几年前秦老头被儿子接走,老宅就这么空了下来。


某天江烁放学,本来推着自行车就往自家院里冲,门口的老黄狗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出来迎他,缩在一角好像在忌惮什么。江烁有点奇怪,锁了车就跑去看狗。


那狗也不叫,只是一直盯着老宅的方向。


江烁觉得奇怪,就放下书包准备去老宅一探究竟。


说是一探究竟,他又没钥匙又没什么的,转了一圈连只蛐蛐都没抓到,又实在好奇老黄狗的异常,就搓搓手,准备翻墙。


刚坐上墙头准备往下爬,江烁就听到底下有个黑影在冲他讲话。


“你在干嘛?”


江烁吓了一跳,一个没坐稳,张了下去,正摔在那人面前,一个狗吃屎。


“你是谁?”


那人也不扶,也不凑过来,还是站在那儿问。


江烁眦着牙,爬起来拍拍衣服,打量了几眼那个人。


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娃娃,挺瘦,穿个宽褂子,扎着小辫儿。


女孩儿?


江烁想着,自我介绍道:“我是江烁,住巷头那楼的。”


“你来干嘛?”听是邻居,那女娃也不刁难,又问道。


“我家阿旺今天老是不叫,还瞅这宅子,我就进来瞧瞧。你是谁?”


女娃这才正眼看他,“秦一恒,这是我家。”


江烁心道完了,本来他以为这女娃也是来探险的,不曾想冲撞了主人。


正想道歉,屋里又传来一声。


“阿恒,外面这么吵闹,是什么事?”


是个老人的声音。


“没有,爷爷。”秦一恒回答道,“邻居来了。”


“哦。”老人应着,也出了屋子,见到江烁两手空空还一身泥,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咋。”秦一恒抢着说道,“听说咱住进来,被差来送些吃的。”


“哦,好娃,那东西呢?”


江烁心一颤,他哪有啥东西。


秦一恒倒是不慌,随手一指:“他路上偷吃了。”


“……”江烁无语。


秦一恒又道:“太贪吃,摔交了,东西都洒了,我已经给扫了。”


“……”江烁继续无语。


秦老倒是挺高兴,说这娃欢实可爱,他喜欢。又把江烁叫了进去喝了口水,顺带问了问年纪学校生辰八字家庭情况啥的。


问到八字的时候,秦老沉默了一会,说娃啊,你让秦爷爷给你看个相,算一卦怎么样。


江烁早听说秦老神神叨叨的,也好奇,就同意了。


秦老念念有词的嘟囔着,看了江烁好一会儿,又看了手相,然后说,江娃娃,你以后是要做大生意挣大钱的,回去好好学习,将来有大出息。


江烁虽不太信,但听了挺高兴,又回头冲秦一恒摆摆手,到了别回家了。


回家不外乎好一顿训,丢了作业跑出去玩,这是江烁妈最不能忍受的行为。


江烁吐了吐舌头,写作业去了。


第二天,秦一恒转到江烁他们班,还和老师说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只认识江烁,希望能和他同桌。


秦一恒长得白净乖巧,说话又像个小大人,丝毫没有小学生熊孩子的感觉,老师特别喜欢这样的学生,就同意了,调了座。


本来江烁是无所谓的,可看到秦一恒小辫儿一甩随他进了男厕,他真是吓一跳。


“这里是男厕,女厕在隔壁。”江烁严肃地说。


“我知道。”秦一恒严肃地说。


“那你还……你、你是男的?”江烁惊讶。


“废话。”秦一恒也惊讶。


“那你还扎小辫儿!”


“乐意。”秦一恒不理他,拉开裤链上厕所。


江烁盯了他好一会,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上学同去,上课同听,下课同玩,放学同归,关系不好都不太可能。


小学期间江烁从秦一恒那里知道了点方术的事情,秦一恒也在江烁的帮助下,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


随后上了初中,江烁家搬到了新楼,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十分钟车程。秦一恒每天早走十分钟,叫江烁一起上学。


江烁还得瑟,要不是他教了秦一恒骑自行车,哪有这等美事。


“你可以载我。”秦一恒说。


“我才不呢,和马夫是的。”江烁不同意:“再者说,人家车后座都载女朋友,哪有成天带个老爷们上下学的。”


初中已经是青春萌动的时节,有的小男生小女生情窦初开,已经偷偷的交往了起来。


“那我载你。”秦一恒说。


“滚。”江烁骂道。


江烁长得不赖,个子也高,学习也好,在女生中挺受欢迎,但是他却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兴趣。


每天学点习,听他妈念他,和秦一恒混一起,挺好,他不想加个女生进来扰乱他的生活。


秦一恒也没这个意思。他长得不错,还是当时最兴的长发冰山,而且有个性,老师要他剪发他都不剪,酷酷的,有点神秘,自然是更多女生喜欢。


可和江烁不同,秦一恒收到情书或者被人叫出去什么的,就和没看见没听见一样。


久而久之,他脾气不好这件事儿就传开了,还是有女生喜欢他,可都转为地下暗恋,不敢再放到台面去贴他冷屁股了。


“秦二,走了。”


中考将至,江烁在成为应届考生的那年就进了重点培训班。秦一恒成绩到了,但嫌麻烦,还是呆在以前的班里。


重点培训班在顶楼,秦一恒也不上去找,每次都等江烁下来叫他。


“懒死吧你。”江烁说。


秦一恒没还嘴,转了个话题:“江烁,我不上高中了。”


“啊?”江烁惊讶,“为什么?”


“麻烦。”秦一恒说:“中考也不去了,毕业证一发我就不上学了。”


“哪有嫌麻烦就不上高中的,不上高中以后怎么……”江烁说到这突然意识到,秦一恒他家是搞方术的,他要是想干这行根本不用上什么大学。


“我以后去帮我爷爷忙。”秦一恒说,“你别瞎寻思了,好好学习吧。”


“那、那你上初中干嘛?”


“义务教育,不上犯法,傻。”秦一恒还不忘挤兑他。


“好吧。”江烁说,然后他想到毕业证好像明天就发。


“那你明天之后就不来了?”他又问。


“明天我就不来了。出勤率满了,毕业证你给我送家去。”


“我才不干呢,跑腿多累。”


“……那好吧,那我明天来拿毕业证,拿到就走。”


“放学再走呗?”


“赶火车。”


“哦。”江烁不吭声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秦一恒一起放学,这是最后一次了。


持续了八年的习惯,再也不能继续了。


“那什么。”到了家门口,秦一恒掉头准备上车,江烁突然叫住他。


“明天你别来了,我替你拿吧,你办事回来来我家找我。”


“成。”秦一恒挥挥手骑车走了。


江烁看着秦一恒挎着书包蹬自行车的背影,风呼呼地吹,吹的秦一恒校服鼓起来像个面包。


他意识到这一幕也是最后一次了。


后来江烁上了高中,在市里。秦一恒偶尔来看看他。


他新认识了一个叫张凡的朋友,真的很烦。张凡喜欢些牛鬼蛇神的东西,江烁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把秦一恒叫来了。


这一来二去,本来秦一恒和江烁鲜少的见面时间也多了起来。


再后来……江烁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红绳上串的铜钱和他的皮肤磨合了很多年,表面已经圆滑温润了起来。


他带了这么些年,现在这红绳挂在手腕上的感觉早已习惯,平时竟像什么也没带似的,不刻意注意都想不起来。


再后来的记忆,就算是现如今已经而立之年陷入另一段故事的他,也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和秦一恒,怎么就断了联络呢。


那十年,没有秦一恒,他怎么就过的那么理所应当呢。


“靠,缺心眼,你想弄死爷爷啊!”白开大叫,伸脚踹了江烁一下。


“滚,有本事自己打车去。”江烁回过神来,继续开车。


“操,这破地方哪儿来的车可打,有车也是鬼车。出租车都不往这跑。”


江烁屏蔽掉白开的唠叨,望了一眼后镜。


后座的袁阮睡的正香,哈喇子都滴到他车座了。


“靠!”,江烁打断白开的话,“把你家小孩叫醒,他哈喇子滴我车上了。”


白开回头看了一眼。


“让他睡呗,土豪缺个车座罩子么还。”


“不是缺,是恶心。”


江烁丢了这句话,继续开车。


他们路过的这片地方当年是他住过的筒子楼,现在早被推了,盖了新楼,但因为是在偏僻,也没多少人住。


他突然想到那个小小的老宅。


是不是即便是现在,里头的人都不在了,那老宅还不倒,屹立在一堆新楼里,就像那些被科学和进步掩埋住的风水方术学。


但他不想进去看。


他不敢进去看。


他怕,怕那老宅像那人一样,真就这么在他看不见得地方没了。


“缺心眼,你怎么了,你就不能好好开车!”白开嚷道。


“闭嘴,嫌我开得不好你开。”江烁说。


和他还跟秦一恒搭伙的时候不同,他和白开,就没有一句话不掐的。


“我开就我开。”白开伸胳膊,作势去拧方向盘。


车被带的拐了个大弯,幸好路上没什么人,不然今天就栽在这条破路上了。


“白开我操你妈!边儿玩儿去!”江烁怒,一把推开白开继续开车。


车子可算平稳了下来,拐个弯,已经看不到那片新楼了。


江烁继续往目的地开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没有回去过他小时候住的那条小巷了。


他回不去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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