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韩影帝轻轻打开门。

屋内静悄悄的，想来陈小千是真睡了。

他压低声音嘱咐小白：“东西放这儿吧。这几天给你放假，具体上工时间另行通知。”

小白一听放假，眼睛都亮了，嘴角恨不得扯脖子后头去：“好嘞，韩老师，那我走啦。”随即放下手上拎的袋子，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陈小千估计刚睡着，韩影帝不想把她惊醒，干脆没往她房间的方向走，而是拎着蔬菜和肉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准备放进去。

冷藏室一打开，一个贴着便签纸的玻璃瓶出现在眼前。

【工作辛苦啦！尝尝我做的爱心冷萃茶，很甜哦(^_−)−☆】

陈小千的签名坠在便签纸的右下角。韩影帝想起她之前说，高中的时候曾经想当畅销书作家，签名还是晚自习练的，打算开签售会的时候秀给粉丝看，不由好笑。

“你不觉得你想的有点多吗？”

“韩老师，你这样说话就不厚道了。”陈小千挂着大大的眼镜，挺着小小的胸脯，一副很骄傲的样子：“我永远坚信自己畅销的作品就是下一部。”

为自己竖起大拇指的陈小千，作品还没经受过人民大众的考验，但单就这签名，还是挺不错的。

韩影帝将茶取出，其他东西放进去，然后去书架找了本大部头书，把便签纸夹了进去。

等陈小千发达了，这张纸说不定还会很值钱。

韩影帝自进了家门，笑容就没停过，如今他对着一套明显从来没人翻过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乐的和找到one piece的路飞似的。

陈小千给他留的茶带着阵阵冰凉，冲淡了韩影帝些许困意。他为自己简单的弄了些沙拉和吐司，配着陈小千的茶，又一次点开了《猛虎嗅蔷薇》的终稿。

他曾对小千说过，只要你翻开剧本，我就在里面等你。可这句话如今看来，更像是他对自己说的。

韩烁。

若真能回到剧本中……那他唯一的胆怯，会不会终于被陈小千的坚定所消融？

自从回到现实世界，他逐渐发觉自己二十几年来，对自己的“人设”有极大的误解——他从没想过被人掌控全局的时候，自己竟能萌生出安心和甜蜜的感觉，以至于剥夺了这种关系后，他竟对两人的自由发展心生些许的怯意。

他想到在得知陈小千是韩烁整个人生的“编剧”的那一刻。

若是寻常人，大概只会感到恐惧、排斥和抵抗，可他却正相反——韩烁与陈小千之间，有着谁也切不断的连结，他是她“创造”出来的，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是……她的“男主角”。若她不欣悦他，不爱他，完全可以把他换掉，可她没有。

韩烁人生之中最痛苦无助的时期，莫过于天之骄子得知自己患有心疾，最多只有四年活头那个时候。他从那时起，就常常思考他来到这世上，走一遭，又要匆匆离去，究竟有何意义。于是他想着，灭花垣、夺龙骨、振玄虎，这一切若是能成，自然是好；若是不成，至少，他试过。

他做不成玄虎城威名远扬的明君良将，抗不得韩家百代千秋的伟业，但至少，他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历史上。他恐惧消逝，恐惧无声无息的离开。于是，他渐渐偏激、渐渐心机深沉、渐渐成为一个，计划着死亡的人，这死亡是自己的或是他人的，他已经无法去在意。

而这样的他，遇到了小千。

是小千将他从内化的深渊中拉扯出来，是小千让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个会选择去守护而非毁灭什么的人，也是小千，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是有意义的，他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是为了此刻的幸福，都是为了爱上一个人。

而小千又是那样的仁慈，她固执过，可最终还是让韩烁自己选择了他的爱人。

于是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燃尽作为韩烁的一切，去爱陈小千，一个不是陈小千安排，而是他选择去爱的人。

这一刻，他终于心安。

可这一切的心安，却随着回到现实世界，而渐渐变得不太真实。

毕竟，他不能骗自己说，他完完全全就是韩烁。

他与陈小千之间的这层关系被剥离，在常人看来也许是自由，可在他看来，就好像那十九年变得毫无意义。

这世上不会有人再去在意韩烁的十九年，除了他自己。而陈小千今后还会写无数个故事，塑造无数个“男主角”。

这让他，一个演过无数角色，也抽离过无数角色的演员，心生怖意。

他不想让自己继续心情低沉下去，于是便喝了一口冰凉凉的冷萃茶。红茶特有的苦涩口感与陈小千明显没数狂放糖所造成的甜味混杂在一起，有些失衡。可入喉，最后的余味终究是甜的。

韩影帝揉了揉紧蹙的眉头，从头翻看起剧本来。

记得最后一次对终稿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陈小千靠着他的床头柜，两人逐字逐句的查看着剧本内容。韩影帝趁机问了很多之前没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死定了！】

【你现在绝对是死定了！】

“小千，”韩影帝放下剧本，一双狗狗眼宝刀不老，把陈小千杀了个片甲不留：“你这段到底为什么要强吻我？”

陈小千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道：“这个嘛……事情的经过是这个样子的。当时我把你的面纱一摘，一眼就看出你就是韩影帝，我当时内心火'腾——'一下子就起来了……”

见韩影帝表情一沉，陈小千尴尬找补道：“哎不是，你别生气啊，我这不是还没讲完吗……”

“你讲你讲。”韩影帝此刻的表情，与发现陈芊芊偷藏裴恒瑟图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当时内心火'腾——'一下子就起来了，脑袋里立刻就出现你跟我说一句话就'咻——'一下飞上去，说一句话就'咻——'一下飞上去。我啥都没说出口呢，就光看你飞上去飞下来飞上去飞下来，每次飞下来说的那话还能把我气死。”

“……”

“我脑子里全是你'咻——''啪——''咻——''啪——'上去下来上去下来的身影，耳边回荡你用嘲讽的语气和我说'编剧老师没谈过恋爱吧'。不是我说你，有你这么扎人心的吗？你看我这样，我像是自愿当单身狗的吗？你看我单身的像贵族吗？快乐吗？独美吗？”

“……小千，你冷静。”

“我当时真的是气糊涂了，一看你的脸我就想，我们编剧过得太苦了，天天受到大牌演员的冷嘲，我不服，我气不过，我就算死也得把你捎带着，我不能让你独自美丽啊！我这酒也喝了菜也吃了，我不能就此放弃。我又一想，你这毒还能下哪儿？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下嘴上了。别说，韩老师，你还真挺会给自己加戏的。”

“……”韩影帝一脸无辜，把毒下嘴上这种操作，除了陈小千这个脑子，别人真的想不出来。他何其无辜！

“再者说，”陈小千突然笑的眉眼弯弯，一副色心大起的模样：“你小模样长的挺标致，我一想，我就算亲你一口，死了也不吃亏啊。于是我就抱着和你同归于尽的想法……总之就是……我死了也不能让你好过，谁让你在那里给我咻啪咻啪的。”

陈小千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说起“一定要尊重编剧从业者，我们就算再菜，也不容易”的老生常谈，韩影帝看着她的小肉脸，突然有一种掐一把的冲动。

他当然知道他们的开局无论在哪个世界都算不上美丽，可你看，虽然只有一点点，可韩烁的人生里，终究还是有他的影响，不是吗？

他与陈小千之间，不是只有韩烁这一个连结，某一个瞬间，还未了解过韩烁的陈小千，也将他一瞬间当成过韩影帝。

虽然是让她感到生气的回忆，可依旧是单纯属于他的，发生在他成为韩烁之前的，是她与他的第一个落点。若是没有这个落点，她便不会借着怒意吻他，不会想方设法将他下大牢，也不会又想方设法的，把他从牢里捞出来。

这个小小的连结，便足以让韩影帝在喝尽了陈小千为他留的茶后，抱着剧本安心的睡去。

——

陈小千：现在回想起来，遗憾还是有的。

韩影帝：什么？

陈小千：我要是早穿几个时辰，就是我当街抢亲了。韩老师你看，我是不是特别有霸总的潜质。

韩影帝：霸总不敢说，土匪头子倒是挺像的。再者说，你威猛山上不是已经抢过我一次了吗？

陈小千：喝多了，断片了，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再抢一次。

韩影帝：……

陈小千：怎么？不乐意啊？不乐意就算……

韩影帝：好，你想抢几次就抢几次。强迫煮饭我也配合的。

陈小千：……